畢竟,梅林是真的被嚇到了。
由於被近在咫尺的凝重紫眸打亂了一瞬思緒,西裡爾慢了半拍,才重新開口:“問題已經被我解決了,不過,閣下一定想要知道的話……行吧。”
他把自己之前的經曆大致地敘述了一遍,隻道,是間桐櫻又不是間桐櫻的櫻把他拉入到這個熟悉的地下室,要他把她承受過的絕望親身體驗一遍。
因此,他就被刻印蟲給埋了。但沒埋多久,他就從負麵情緒中掙脫,掙紮著用出魔術,把隻是惡念實質化的刻印蟲燒死了大片,從而順利脫身。
說起來很簡單……其實西裡爾自己也覺得簡單。
可這一切,聽在本就心情夠複雜了的魔術師耳裡,便如鋼針一樣,一根根地往他心頭上紮。
所以。
西裡爾:“……!”
冷不防地,西裡爾就被麵前的魔術師緊緊抱住。
魔術師的雙手環在他的後背,他整個人都到了這個男人的懷中,一股淡淡的花香來到了鼻尖,頓時將地下室內彌漫的焦臭氣味取而代之。
這是花之魔術師身上帶著的味道。
過去隻要靠近他,都能聞到這格外沁人心脾的香甜氣息,若是閉上眼,就仿佛置身於百花繚繞的春天。
西裡爾不會覺得陌生。
但是……但是!
太近了!
“你——”
從這脫口而出的字音就能看出,西裡爾破天荒地失態了。
他在魔術師溫暖的懷抱裡呆滯了好半晌,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反應激烈地抗拒起來。
“你——你、你這又是做什麼!”下意識轉動身體,想要掙脫,但魔術師的手抱得那般緊,把他的腰都給穩固在了身前,一時竟沒能移動。
方才還那麼淡定自如的青年白瓷似的麵頰染上了突兀的紅,也許是氣的,也可能是惱的。
但總之,他把自己的雙手使勁兒插.入在兩人胸前的縫隙裡,以此作為阻隔,還想要再用些力,把白發的魔術師推開:“我……這裡全是汙穢,都把你的衣服也弄臟了……梅林閣下,麻煩您鬆手!”
“啊,我太擔心你了,所以完全沒注意。”梅林說,可還是沒有鬆手。
“……”
“彆生氣啦,知道你在乎自己的形象,不過,在我心裡……你怎樣都很美麗。”
情話來得突然,全靠魔術師說得坦蕩,一點也不嫌膩歪。
西裡爾覺得難為情的地方,不是他現在全身都是血,而是方才在蟲海裡淹了那麼一陣,又收拾了堆疊起來有山一般高的蟲屍,從蟲子體內炸裂迸濺出來的渾濁黏液,自然無可避免地糊了他一身。
險些掛不住的上衣和褲腳全沒了的褲子就不說了,重點是公爵閣下那頭燦爛如陽光化為實質的金發。
金發現在一點也不燦爛了,沒了色澤,黯淡得不行,還被黏液糊得凝成了濕噠噠的一縷又一縷,發尖兒底下似乎還有粘稠液體執著不已地往下滴。
“沒事。”
梅林知道,公爵明麵上不顯,嘴裡更不會說,但實際上是個很在意自己形象的人。
不是要讓全身上下每一個細節都嚴謹考究,一根線頭都不能出格的那種講究得過分的做作。在過去的大貴族裡,這樣的人倒是占了大多數,但公爵閣下是個例外,他就是對自己要求嚴格,不能在外展露出沒有禮貌可言的一麵。
如果出來見人時,梳理好了的頭發恰好被風吹亂——他會因此露出一點抱歉的表情,並試圖壓住頭發,不讓它們跟著調皮的風一起喧鬨。
如果情況嚴重點,要以衣冠不整的狀態出現在他人的眼中——不行,他會在努力維持微笑的同時,隨時用這抹親切笑容來掩飾自己心頭的那點細微焦慮。
太失禮了,太沒有禮貌了,怎麼可以這樣隨便地在客人眼裡露麵,這樣的狀態,就算持續一秒也是煎熬——好的,這不是西裡爾說出來的話,而是梅林通過他的表情自己揣測的。
曾幾何時,他觀察了他二十年,早就對等同於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的小習慣了然於心。現在再看到,又因為他們的關係突飛猛進,升華到了極為親近的層次,梅林更覺得,會有這種小小介懷的公爵非常可愛。
可愛到,讓他既是為愛人所受的傷害心疼不已,又不禁……恩,突然想要多看一看這個手足無措的表情。
“你看我這裡也都沾上了,你會嫌棄我嗎?哈哈,我們誰都彆嫌棄誰,像這樣……弄乾淨就好了。”
在西裡爾因為他這毫無情緒鋪墊的情話陷入沉默之時,梅林終於把他放了放,不過,沒有分得太開,隻是留出了可以輕鬆雙目相對的距離。
這樣一來,就可以看見魔術師麵上溫柔的微笑了。
他伸手,手指在神色莫名收斂的青年臉上拂過,那沾滿全身的會讓絕大數人見而變色的汙穢頓時間消失得乾乾淨淨,指下觸碰到的,就成了原本便有的細膩柔軟。
公爵的金發也重新明媚了起來,閃耀進了魔術師微微深沉下來的眸中,讓他唇邊的笑意變得更深。並且,實在忍不住了。
梅林的右手食指勾住了所愛之人垂在耳前的一縷發。他把它卷了起來,壓在指縫裡,隨後,又任由格外柔順的發絲從他的指縫間滑出,重新輕巧地跌回到耳邊。
西裡爾:“……”
果然,他還是被這一係列的神奇操作弄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方才那慘不忍睹的模樣,西裡爾覺得,他自己都嫌棄自己,實在沒想到,梅林閣下這都能目不斜視地衝過來,還,還——
……不行,他感覺太奇怪了,實在是難以啟齒。
憋了好半晌,發現梅林似乎還想摸他的頭發,西裡爾終於平複好了說不出有多難以描述的情緒,努力平靜地道:“其實,隻要給我一點時間,我自己就能重新打理好……非常抱歉,但是,您的衣服完全可以不必弄臟的。”
梅林笑,仿佛沒聽懂他委婉的意思:“沒關係呀,因為是你嘛。”
說完這話,他神乎其技地“變”出了一件寬厚的外袍——跟他一直穿著的那件一模一樣——披在了西裡爾身上。
同時,不知是不是西裡爾的錯覺。
魔術師的目光似是在飄忽,嗓音比方才更沉了一些:“咳,咳咳,暫時穿著這個吧,您的衣服……都破了。”
西裡爾:“……”
拉著長袍一角的指尖顫了顫,仿佛因為梅林的這番話陷入了猶豫。
他還是不太想接受“梅林閣下”的好意。
跟對梅林有無怨恨無關。西裡爾向來把自己與他人的關係界限劃分得很明,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與魔術師的關係已經複雜到他快要無法劃分清晰的地步了,為了避免真的到達那一步,他應該減少與對方的接觸。
可是,在之前有過明確拒絕的前提下,對方還是鍥而不舍、無比固執地把好意送到他麵前,他沒遇到過類似的情況,所以感到頭疼,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應付才好。
……而且,他還真是衣衫不整,隻能用魔術師的長袍把自己遮一遮。
因為這個,一時間,忽然有股不能將事件撫順的焦躁感從心底升起。
雖然十分微弱,完全是被執著不休的魔術師硬是步步緊逼出來的,但受到影響,這絲情緒,還是順著西裡爾的話語流露了出來。
“……您真是不可理喻。”
梅林看著抓緊自己衣服的愛人扭頭,耳垂堆積起了鮮嫩的赤色,一邊說出了耳熟的話,表情也和那時相差無幾。
他就沒理解過西裡爾為什麼會這麼說,可此時顯然不能直接問,便包容地道:“我做了太多不可理喻的事讓你痛心,我自己也深受折磨,請你務必指點我,我都錯在了哪裡。隻不過——這件事也要緩緩。你再確認一下,痛嗎?還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嗎?之前被咬到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很奇怪的地方?”
“傷口都被梅林閣下您治好了,我現在很好。”
——不治也很好。
他把這句話給省略了。西裡爾還是說不出來這麼情緒化的話。
再略過莫名顯得比蟲的黏液還要黏糊的互動,他再度進入了處理正事的狀態,爭取不把私人感情代入進來。
“除了被強行加上的負麵情緒,我沒有注意到彆的異樣。”
在梅林的強烈要求下,西裡爾隻好繼續往深裡回憶,說出了自己覺得有一點奇怪的小細節:“那些刻印蟲想要撕破我的皮膚,透過血肉,鑽到身體內部去……但是,是我的錯覺嗎,它們好像,特彆針對我的腹部?”
西裡爾對此感到不解。
他對麵色忽就怪異起來的魔術師道:“小櫻想讓我把她的經曆全都切身體會一遍,也就是身體不斷被蟲撕裂啃咬的過程吧。”
闖不是撕開肋骨鑽到胸膛裡麵去,也不是更加凶殘地打破頭顱,怎麼就是想往他肚子裡鑽?
梅林:“…………”
“唔,說起現在的感覺。”西裡爾遲疑著停頓了片刻,不知怎麼,他感到頭有些暈,而且……
又是不知怎麼,他的視野虛晃了一陣,再清晰時,著落點就成了身前的白發魔術師的胸前。
那是他不久前還倚靠過的位置。
進黑聖杯內部時,梅林還是隻穿著那件貼身的黑色短上衣,西裡爾方才猝然間到了他的懷裡,臉便貼上了他好像真和人類無異的胸膛。
緊身的布料勾勒出了衣下的肌肉輪廓,甚至,這麼突然地靠近,還能感覺到點點體溫。
那點溫度……本應消散在“過去”。
然而,此時此刻,卻如同之前熄滅的火星重新嗅到了炙熱空氣中的燃料,一下子抖擻升騰。驟然間綻放起來的火苗墜進了空虛之處,竟然就此掀起了一場燎原的大火,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向靈魂深處燒灼!
“我,怎麼……?”
西裡爾的眼瞼花落了,視野開始泛花。
他有些站立不住,晃頭,想要保持清醒。但這麼一動,反而因此差點跌進身後漆黑如碳的蟲堆裡。
“西……爾……”
儘在耳邊的聲音也恍惚著遠離了,可從身邊繞來的那隻手臂,卻及時地扣住他的腰,將他拉到自己身前,繼而,緊擁入懷。
身體接觸的刹那,比方才更高的溫度席卷而來,一發不可收拾。
“西裡爾……愛人……我親愛的,天真的公爵閣下啊。您的純潔,是連我都沒能想到的。”
西裡爾聽不清這些帶著彆樣情愫的低語,他模糊的意識是矛盾的,想要遠離熱源,但體內的某個聲音又在驅使他靠上前去,與這融化人的火熱纏綿。
骨子裡的矜持和驕傲淡化了那莫名的欲望,所以,他還能勉強抵抗。
可抱住他的那人,卻在他的耳邊輕歎,呼出的幾絲熱氣,讓本就不禁顫動的軀體再度戰栗。
他徹底地站立不住了,腰也跟著軟了下來。
“刻間桐雁夜沒有跟你說清楚,我以為你明白了,結果,是我想錯了。刻印蟲,也可以稱之為□□。蟲使驅使它們改造有天賦的女性魔術師,它們會根植她的子宮,不斷地進入她的身體,侵犯她。”
“你是男性,不至於受到這樣的對待。可是,正如你所說,黑聖杯拉你進來,是要你承受她昔日的遭遇。”
“因此……”
“沒事。”分辨不出的嗓音柔聲說。
“我會幫助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