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良久,他聽見回應。
“我當時的確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
這是付璟最想要的回答。他立馬道:“失憶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你還記得吧?”
季啟銘:“記得。”
付璟:“那——”
“這毫無意義。”季啟銘道,“你該不會以為失憶狀況下的人,他的人格是完善的吧?”
付璟:“什、什麼?”
“意思就是,”季啟銘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耐心解釋。
“人失憶之後,通常會對見到的第一個人產生依賴。也就是所謂的雛鳥情節。那個人那麼依賴你,不過是因為這點。”
雛鳥情節?
付璟張了張口,忽覺喉嚨有些乾澀。
他當然想過這點。也是因為這點,才沒有立即答應付銘的告白。
他沒有想清楚,對方也沒有想清楚。他當時是這麼以為的。
所以才會想用時間去證明。結果後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故,他根本無力阻止。
直到今天。
付銘不在了。現在在他眼前的,是季啟銘。
“隻是雛鳥情節?”
半天,付璟才聽見自己嗓子裡卡出一句話。
“因為這點,車禍的時候會不顧生命危險救人?”
“這點我也考慮了很久。”
季啟銘微笑作出回答:“我想,是如果你死了,就沒人再會幫‘他’。隻是基於自身利益的判斷。”
由於情緒激動,付璟並沒注意到這句話的詭異之處。
“那、那你為什麼之後還要回來!”
“時機未到。有一個人能幫自己藏身,並且不會背叛自己。”
付璟猛地站起身,椅角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聲響。
“那為什麼要幫我爸媽。季華強找上門的時候,送他們出去旅遊!?”
“他們隻會添亂。”季啟銘語氣沒有分毫變化,“我不想計劃被影響。”
付璟再也說不出一句。
時光仿佛再回到那日公寓。付銘忽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季啟銘,眼神晦暗,神情涼薄。
利用完了他,頭也不回地將他扔下。
自己到底是為什麼……
付璟緩緩垂首。
到底是為什麼,還要專門來聽一次這些刺耳的話。
或許他心底深處還懷著希冀,認為兩人之間不過是產生誤解。
隻要解釋清楚,隻要解釋清楚……
他也終究是清楚了。
季啟銘並不喜歡他。
正如對方所說。那些令他產生好感的行為不過是出自雛鳥情節,以及一切基於自身利益的判斷。
其實也不算毫無預料。現在終於能夠明明白白地分開,多好。
他這回也絕不會像上次那樣。在這人麵前跪趴下,被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注視,再甩下一張銀行卡。毫無尊嚴。
這一次,絕對不會。
心底明明這麼想著,生理鹽水卻控製不住滲了出來。他拚命吸著鼻子控製淚水,卻完全不抵用。
隻能儘力埋著頭,不想讓對方注意到自己的異常。
“……好,我問完了。我走了。”
這是竭儘全力擠出的話語。
他往後趔趄了一步,打算轉身。
手腕卻被一把抓住。
“你哭了?”
語氣中帶著些許困惑。
付璟隻想在心底低罵一句。竟然還是被發現了。
他袖口胡亂抹了下眼:“沒、沒有!是洋蔥。”
然而那人並未鬆開他的手。反而站起身,強硬拽開他另一隻擦淚的手臂。
付璟明明不想被人看見。卻被迫展開雙臂,露出臉龐。
他竭力地要掙脫,忽覺一道冰涼覆上臉龐。
那熟悉的,猶如冷血動物一般的觸感。
季啟銘的手依然很冷。餐廳懸著燈,襯得那一雙如墨的丹鳳眼愈顯幽深。
而在這雙眼瞳的眼底,映著付璟略顯驚慌的臉龐。由於剛哭過,眼睛霧蒙蒙的。淺色雙瞳像是陽光招搖下的玻璃,流光溢彩。
“很早以前我就這麼覺得了。”
季啟銘指腹力道輕柔,像是在觸碰最心愛的情人。
“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尤其是哭的時候。”
聽見這句,付璟不可置信一般,連眼淚都止住了。
“嗯,你剛才的意思是喜歡我?”
對方眼簾半闔,半掩漆黑的瞳孔。
“那要不要留下來。”
.
這是什麼話。
他大腦宕機。
季啟銘拒絕承認以往的一切,然後又說他的哭的樣子好看,問他要不要留下?
付璟自覺聽懂了每一個字。可當這些字連在一起,他又完全不懂了。
在短暫的迷茫後,隨之湧來的是鋪天蓋地的荒唐感。
起先被拒絕,他隻覺得傷心。雖然同樣憤怒,但更多是對於自己的。
明明早知道季啟銘的為人,為什麼要隨隨便便相信這個人,為什麼要輕易喜歡上這個人。在被甩下之後,甚至不死心又再找上門一次。
可這回,滿腔迸發的情緒卻全是朝著眼前男人。
因那過於滑稽的問話,因那令人排斥的身體接觸。
世界像是天翻地覆一般,耳邊奏響馬戲團的交響樂,而他就是舞台上滑稽的小醜。
他希望,能夠鄭重其事解決兩人之間的感情。無論結束還是繼續。
可對方明明拒絕了他,卻又突然問他要不要留下。
僅僅是因為這微不足道的理由?
慍怒、悲慟、荒唐可笑——種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最後反饋在了身體上。
幾乎是出自本能。他抬起膝蓋,朝正前方狠狠頂了過去。
連帶著全身的怒火。
大約是沒有預料到,身前人完全沒有防備。
“嘭!”
膝蓋正中腹部,肉/體相撞傳來沉悶的鈍響。
付璟氣喘籲籲,看著那人在自己麵前蹲下,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