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德年間,巡撫手下無兵可用,因為朝廷不給加兵部銜。甚至連佐官都沒有,隻有幾個令吏、典吏協助日常工作。而且,此時的巡撫若開幕府,朝廷雖然不追究,但也不會真正允許——巡撫擁有標兵指揮權,擁有開幕大權,那是嘉靖朝倭寇作亂之後的事兒了。
一言以蔽之,王質雖然身為巡撫,全貴州文武官員都是他的下屬。但官員們給不給麵子,那得看巡撫的臉大不大,即便違抗正式命令,王質也隻能報奏督察院去告狀。
在王質的身邊,隻有幾個吏員是正式工,其他全是自己招募的臨時工。
彆的省也還罷了,剛到貴州他能招到啥樣人?
王質在貴州聘請了一個本地師爺,這個師爺又拉來一幫親朋好友。眼前胥吏就是師爺的親戚,專門給王巡撫跑腿兒,這次辦事帶來的全是街頭混混。
王淵見對方不說話,頓時冷笑道:“此間賊人,全部放下兵器,否則格殺勿論!”
胥吏滿臉愁容,不知如何是好。留下來搞事兒怕死,直接走人又怕巡撫責罵。
當然,還是生命可貴。
就在這些人打算投降的時候,李應不屑道:“跟他們廢話作甚,全都砍死了事。我就不信那位王撫台,還敢來都指揮司找我李家的麻煩!”
都指揮司?
李家?
胥吏和混混頓時傻眼。
巡撫幾年就換一個,甚至有可能幾個月就走,可李家已經在貴州風光上百年。
李應又指著湯冔:“他姓湯,是湯家人。”
接著李應又朝人群中指去:“他是詹家人,他是越家人,他是陳家人……”
“嗙嗙嗙嗙!”
一連串的兵器落地聲,胥吏和混混們全都嚇傻了。
胥吏甚至直接跪在地上:“小人不識諸位老爺麵目,該死,該死!”
李應笑著說:“都趴在地上,老老實實吃一頓打,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十多個混混立即趴下,甚至有人主動脫褲子。
“大膽!”
宋靈兒氣得不行,一箭射出,紮在脫褲子的混混腿上,差那麼一丁點就命中要害。
諸生駭然,隻覺胯下發涼,不自覺的夾緊雙腿。
王淵徹底無語,心想:還是你們這些官二代牛逼,老子搞半天純屬白費口舌。
眼見真要打人,王淵轉身對王陽明作揖:“請先生妥善處置。”
王陽明也不想把事情鬨大,畢竟找麻煩的是巡撫。而他那些學生,雖然都是官二代,但還真沒幾個有話語權的,各自家族不可能站出來幫忙。
“都回去吧。”王陽明揮揮手。
胥吏和混混們如聞仙音,紛紛給王陽明磕頭。
王淵突然喝道:“把兵器留下!”
胥吏和混混哪敢不從?
皆扔下兵器,奪命飛奔下山。
此事就算解決了,這些混混不敢再來。
曆史上,王質想找王陽明的麻煩,然後拿到劉瑾那裡去邀功。結果苗人把混混們毆打一頓,王質憤怒異常,想親自帶人殺向龍崗山。
提學副使毛科膽子小,一邊安撫王質,一邊又給王陽明寫信,讓王陽明親自到貴州城給巡撫道歉。
王陽明回信拒絕,措辭婉轉,話鋒卻剛,這封信叫做《答毛副憲》。
麵對諸生,王陽明說:“今日此事,王淵做得很好。凡事講求師出有名,如果能從律法與情理上,將對方駁得啞口無言,便能從內心將之擊敗。李應,你行事太過恣意,有仗勢欺人之嫌。若出了貴州,你李家之勢不在,還能如此輕鬆嗎?”
李應答道:“我又不傻。能借勢就借勢,借不了另想辦法。”
王陽明搖頭道:“但你若養成仗勢欺人的習慣,今後可就不好改正了,事到臨頭容易慌了手腳。”
“先生教訓得是。”李應拱手道。
王陽明又說:“借勢是個好辦法,能讓人辦事更輕鬆。但不論何時,就要把自己擺正,持身以正才有理。剛才那些人,沒有差遣文書,所行乃擾民害民之舉,理便站在我們這邊。但光有理還不行,若今日隻我一人,怕是茅屋已經被燒了。因此,行事還需要變通。以理曉之,以勢迫之,則可回旋自如。”
諸生行禮領受。
王陽明又對王淵說:“你跟我來!”
王淵把弓刀交給宋靈兒,跟著王陽明進入屋內。
師徒二人,默然相對。
良久,王陽明突然笑道:“你跟我年輕時很像。”
“啊?”王淵不解。
王陽明回憶道:“我十五歲的時候,已經讀了很多兵書,想效仿曆代兵家,親自查驗關外地理。於是我帶著一把劍、一張弓,孤身騎馬出居庸關,這是違法的行為。在關外,我很快見到兩個蒙古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衝上去射了一箭。那兩個蒙古人,被我縱馬狂追幾裡地,實在追不上了,我才放聲大笑,自覺已為大明功臣。”
王淵笑著說:“想不到,先生少年時也很頑皮。”
王陽明接著說:“其實,蒙古的普通牧民,跟大明百姓沒什麼兩樣。我跟蒙古人生活了一個月,還參加他們的部族比賽,射箭拿了第一名。他們非常好客,也很質樸。但若蒙古貴族發兵扣關,他們就會化身為虎狼,個個手上沾滿血腥。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王淵想了想說:“先生感化的那四個土匪,種地時也有說有笑,他們劫掠商旅又何嘗不雙手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