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黃皮子(1 / 2)

臨近培訓末尾, 階段考試已經從純書麵轉變為卷子與實踐各占一半:教室裡請來六位病人,病人的基本症狀描述已經被老師寫在黑板上,學員們分為一到六組, 依次上前對本組病人進行‘望聞切’三診, 隨後將診斷結果和治療方案寫在考卷的背麵, 占50分。

林星火雙手交上答卷,縣醫院高主任把卷子一翻迅速掃了眼,便衝她笑笑:“不錯。”

下邊彆屯學員看見忙用跟同伴努努嘴、示意她看林星火:“我瞄了一眼第一組病人的症狀, 太模糊了,幸好我們組的比較典型。”

“人家第一組都是有基礎的尖兒,一模脈象還不都知道了。你再看看第六組, 我的天呐, 那症狀也太明顯了,真不公平!”六組難易不同,但都要放一起排成績的,後兩組也太占便宜了!

女學員連忙拉拉同伴的袖子,叫她小聲點,但心裡也不高興:“反正最後一次結業考試全考實踐, 大家夥挨個單獨考試,到時候就能見真章了!”

培訓開始的摸底考試就被分到第六組,一直沒能跳出來的常青就在兩人前桌,握著筆記本的手用力的泛白。

“林同誌!”常青鬼鬼祟祟的躲在牆角樹後, 叫住林星火。

林星火有點詫異,自從常青離開不鹹屯,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偶爾撞見,常青也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

“林同誌,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常青踉蹌的後退一步,揪著衣角不敢看林星火的眼睛:“費平同誌,就是早晨找你說話的那位男同誌,我們認識幾個月了,相、相處的不錯,可能……可能以後能做最親密的革命戰友。”

林星火算是明白了,簡直無妄之災,啼笑皆非:“費同誌問了下‘打雞血療法’……那提前說聲恭喜?”

這都什麼事?衝常青點點頭,林星火抬腳就走。

樹後麵傳來輕不可聞的一聲嗤啦聲,衣角被她自己扯開了線,飛快抹了下眼睛,常青匆匆回宿舍補好衣角,拿著本書就往公社衛生站走。

衛生站裡,費新力哼著“大海航行靠舵手”,抬眼見常青進院來,嘴角往下一拉又趕緊換了笑臉:“小常同誌,又來學習?”

說是來學習,其實大多時候是打著學習的幌子幫忙做雜工,常青暗暗咬牙,麵上卻和聲細語:“嗯!費醫生,那本《雞血療法》您看完了嗎?”

常青原本就沒有一點基礎,再加上又有色盲症,在培訓班實在跟不上趟。林場那邊要人也是看成績的,常青死也不想回不鹹屯,這才把目光轉到公社。費平就是她當下能挑出來的最好的結婚對象,他本人是縣紡織廠的乾事,父親費新力還是公社衛生站的,常青想先進公社衛生站,跟費平結婚後想法子調去紡織二廠醫務室。

常青有心眼,她有點煩平平無奇沒自知之明的費平,但仍擺出知心姐姐樣與他來往,後來又發現這人耳根軟沒什麼主意,常青就一直勤勤懇懇的在費新力麵前表現。還把自己偶然得到、視若珍寶的那本《雞血療法》都送給了醫術同樣不咋地的費新力。

費新力聞言笑笑,不說書,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小常啊,公社衛生站馬上就要升為衛生院啦,規格提上去下一步就得招人,你最近好好努力努力,我還盼著衛生院能招進你這樣勤快上進的學員嘞。”

常青抿抿嘴,忙打聽問:“啥時候招人?是湊在培訓結業前嗎?”

費新力看她一眼,意味深長道:“結業後能直接認成績要人,省事!但結業前也有好處,趁你們這些學院的去處沒定,招誰也就是打個報告的事。”識相的就知道改咋辦。

常青立刻明白了,費平今天找林星火說話,不是他偶然看見林星火長得好看臨時起心,肯定是費新力搗鼓的,他這是相中了林星火做他兒媳婦!到時候衛生院仍舊是他老費家把持著,業務上有林星火的醫術在,再進幾個人都翻不出浪去。

林星火那頭常青不擔心,那個人雖然可怕,但性情沒得挑:她們倆是同個大隊推薦的,一個成績遙遙領先,一個吊車尾,還從來不來往;培訓班不少人好奇,但林星火從沒說過她半個字的壞話。常青覺得以林星火的本事,眼睛瞎了也不會看上費平這種自命不凡的貨,尤其在自己跟她暗示過後,隻怕理都不會理費平了。

事情發展也正像常青想的那樣,下午一點多,她就等到了半死不活蹬著自行車回來的費平。常青招招手,從挎包裡拿出鋁飯盒:“費平,我聽費醫生說你出去辦事了,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在食堂捎來點飯。”

費平跳下車,不知怎麼有點心虛不敢看常青,胡亂答了兩句就道:“我把自行車還給我姑父去。”

常青拉住他,無奈嗔怪道:“屈主任下班還早呢,你先吃了飯。咋了?我看你垂頭喪氣的,還有你辦不好的事?”

常青姐還是這樣善解人意,費平撇撇嘴,委屈勁上來了,不由把車子一撐,接過飯盒蹲在路邊吃飯。邊吃邊和常青說話。常青溫溫柔柔的,耐心極了。午後春陽正暖,路邊一雙年輕男女越聊越投機,男青年眼看著高興起來。

到了下半晌,費新力和妹夫屈副主任都得了消息。

費新力有思想準備,他私底下打聽過,林星火這個學員獨立正直且不善交際,拒絕上一次兩次很正常。費新力揣摩著她這樣的孤女最怕欠人情,也最盼望得到關懷。他就支使兒子殷勤點,烈女怕纏郎。

費平頭一次上趕著,還被斬釘截鐵的拒絕,臉上下不來,借故衝他老子發了一頓脾氣,氣衝衝的騎著姑父的自行車去縣城找姑姑訴苦了。

屈副主任就遭罪了,窩了一肚子火還被大侄子騎走了車,他一個領導乾部隻能搭老鄉的驢車回來。一回家就大發雷霆,費小姑端來熱茶水,一臉委屈:“你衝我嚷什麼?大平多爭氣個孩子,那個衛生員咋想的,她那條件還想嫁乾部不成?”

屈副主任看著媳婦美.豔的眉眼就軟了些:“大平沒跟你說?人家女同誌說自己年紀小,不考慮這個事。”

費小姑嗤笑:“哄鬼呢,大姑娘不想嫁人?鄉下十六訂婚的多了去!你這姑爹可得給大平撐腰,要不然人家知道連個小屯子的村姑都看不上咱大侄子,那背後編排的話可就沒完了!到時候不僅大平他們兄妹幾個都找不著好親事,興許還耽誤咱家大妮子,你不是還想把大妮嫁去咱媽的養娘家去嗎?這件事要成了,我大哥手裡有兩件子好東西,到時候給大妮做陪送。”費小姑本來是不願意侄兒的這親事的,但她大哥趁老屈沒回家前特地跑了一趟,跟她說了厲害好處。

費小姑知道以自家親娘的根子,大哥隻能守著公社那一畝三分地不挪窩,大平的前途到縣城這一步就算到頂了,改換門庭這個費家人心裡的病根少不了得寄托在第三代身上。這個醫藥傳家就不錯,治病救人是菩薩差事,隻有彆人來拜來求的份,誰會沒事去翻騰菩薩的老根子去?像大哥,就靠著那點醫術,讓老娘和一家子在公社安穩待了這麼些年。

大妮是屈副主任前妻生的,仗著娘舅家是京市人,沒少看不起費小姑這個後娘。費小姑出身有點毛病,最怕被人翻騰出來,所以很會做人,十來年下來,倒也哄的大妮對她親近了。

屈副主任琢磨的可不止小家這點。自打作風強硬的周主任調到公社,屈副主任頭上就像壓了座大山,不光堵了上升的路,手裡的權力無形中也被削弱大半,下麵有幾個大隊都不很聽話了。屈副主任一直在尋機會挫周主任一回——周主任方方麵麵都沒啥軟處,就是有點偏向婦女團體。她不等培訓班結業就特批不鹹屯設立衛生站,有三成是看在成績最好的林星火是個女娃的份上;這回批準不鹹屯婦女主任魏春鳳跟她男人離婚也是,因為魏春鳳強烈要求,她沒深究就簽字批準了。這要是換個男人跟老婆離婚,周主任非得把前因後果翻騰明白了不可。

人情社會複雜無比,尤其還是相對閉塞的鄉下。

林星火很快體會到生存不易。先是縣醫院和藥材公司那邊收藥時要求林星火提供她的赤腳醫生證明,林星火還沒結業,對方勸她等結業後再送藥材來。

緊接著公社婦女主任就找她談話,林星火沒搭茬,隔天公社婦聯對接赤腳醫生培訓班的談話裡就有“該同誌不同尋常地具有‘不服從領導’的精神”的評語,縣醫院的幾位老師都經曆過從前轟轟烈烈鬥爭權威的風波,膽量不大,但仍有人偷偷點給林星火,讓她注意些。

林星火縱然有特殊本領,來自集體的壓力也不能武力突破,尤其出在七十年代這個特殊時段。

憋屈。

兔猻是個暴嬌性情,舔舔毛爪子就要乾脆結果了追到不鹹屯的那個費平的一家子。

“彆鬨。”林星火像抱母雞似的撈起發火的猻大爺:“犯不著為這個造殺孽。”

“咱們拿出大妖的氣度讓他們一步,就算真的青天白日一個雷劈下去,也解決不了問題不是?”還能把屈副主任、婦聯乾事連同縣裡那些人都劈個遍嗎,恐怕還沒劈完人家就雷劫加身了。

抑製住喉嚨發出呼嚕聲的本能,兔猻頭一次嫌棄自己的雷屬性神通,要是像山魈那樣能悄咪咪詛咒就好了。

對方是普通人,也沒犯過十惡不赦的事,修者不能過線,著實有點束手束腳,輕重不能。林星火想靠拖過這段時間來了結這樁意外桃禍。前世今生都沒生在正常家庭裡,林星火本能排斥結婚這檔子事,更彆說修行之後壽數未定,她已經失去了普通人之間白頭相守的資格。

林星火勸慰過兔猻,屯裡老支書和魏奶奶就代表鄉親們來安慰她了。

老支書讓她順著自己的意做事,她不想搭理,屯裡保準不能讓外頭的人叨擾到她跟前。

魏奶奶說得就更直白:“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誰也彆想把舊社會那套用你身上。閨女不怕!大不了捧著你三個叔的烈士獎章,奶帶你上縣城告狀去!”

“你可彆犯傻!”魏奶奶道:“這種事上,女娃的腰板挺起來就彆塌下。半路塌比一直彎著更叫人看輕!彆聽他們那拜年的嘴巴巴,都是煮飯的水:你要跟石頭似的呢,早晚有人反過來告聲佩服:可你要是粒稻子,先硬後軟,那就完了,保準給吃的渣也不剩!”

“你王大娘岑大娘她們也讓我跟你說,你隻管放寬了心,沒有一屯子人還護不住個好孩子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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