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書知道小林從省城背回來藥材,趁窩冬時治好了不少社員的老毛病——隻要魏奶奶登高一招呼,半屯的老頭老太都願跟她進城鬨去。
“響鼓才要重錘敲,還沒到您出馬的時候!我先前托了公社周主任調和一下,應該沒啥問題。”
藥材收購暫停,大夥好不容易摸到一點來錢的路子由給堵上了,但也沒有一個抱怨過林星火,還有幾個格外潑的嬸子堵住費平,即動嘴又動手,生生把人推攮出不鹹屯。就算有公社乾事來跟屯裡暗示說,即便林星火走了,也會再安排個衛生員來不鹹屯,社員們也不肯,人人都呸他:“啥樣人也配跟我們小林醫生比!”乾事差點沒挨揍,嚇得再也不敢來不鹹屯生產大隊了。
但屈副主任的這一套動作,叫人明麵上拿不住他半點把柄。無論縣醫院不收藥材,還是婦女主任‘談心’,都是照製度辦事。就連公社種子站下發種子,不鹹屯生產大隊分到的玉米種子比彆的大隊少兩麻袋,也有正兒八經的道理:不鹹屯去年秋捕和任務豬羊都是全公社第一,應該自覺擔起先進模範作用,鑒於該大隊於牲畜上有長處,可以用養殖來填補一點種子不足的問題。
氣的大隊長黃大壯直罵娘:用牲口填補,那也得公社多給分幾頭豬仔羊羔子啊!不僅沒多給,還全是人家挑剩下、賴了吧唧的弱崽。
這些被老支書暫時捂住了,黃大壯這幾天不在,就是為了補缺奔走呢。公社卡脖子,跟魏奶奶說得女娃嫁人的道理其實一樣,卡了就不會後頭補給你,不然全公社上下都得落不是、吃瓜落。即便是周主任知道,她也隻能點播屈副主任幾句,然後分配夏種時派人看緊點罷了。
林星火把兩人送下坡,回身就跟賴在肩上的兔猻道:“怕還有彆的事。”老支書剛才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輕鬆勁頭,但林星火看他吊在煙杆上的煙絲袋都空了,春鳳姐說過老頭兒發愁的時候才特彆愛抽煙杆子,平常拿手裡是方便他敲偷懶的社員。
兔猻甩甩尾巴,跳下地給林星火打聽內情去了。
這回倒利索,不鹹屯男女老少袒護林星火的情分,猻大爺心裡有數的很。
林星火回到坡上的院子,給種在屋前的翠綠的葫蘆藤澆了一瓢淨水,指尖聚集一點靈氣喂給它,葫蘆藤無風自動,翠色更濃。
林星火看了心下一動,取下一片藤葉,匆匆回到西廂書房。將買來的黃表紙放進水盆中浸泡,隨即撈出來用手揉搓捶打到極細膩。把藤葉攥於掌心,靈力一吐,便化為玉液從指縫中滴落入紙漿中。
不必抄紙簾,林星火掌覆靈氣,輕輕拂過,紙漿便均勻攤平成薄薄一層。此時倒正該兔猻表現的時候,它為土、水屬性,才能異生出雷電天賦,若它在,揮揮毛爪子便能弄乾。
她倒也不著急,索性閉目打坐。功行一周天,眼前青石桌上的紙已乾了。林星火將紙揭下,淡黃色的粗糙紙漿經她靈氣沁染,又加入淡青葫蘆液,竟成了更深的土黃紙張。
並指如刀,將之裁剪成巴掌大小的符紙。一遝用作紙煤兒的黃表紙,僅得了三十六張可用符紙。
取來用妖豬血調配好的符墨,林星火閉目存想片刻,體內靈力如潺潺流水,潤而不躁。兔猻尾巴毛製成的符筆如臂使指,刹那間意動神隨,一揮而就!
符成。鮮豔的符文華光一閃,林星火掌心落下一枚最常見的鎮宅符。
這是林星火真正畫成的第一張符。妖豬血霸道,用它調和朱砂又取其殺伐之氣,粗糙黃表紙不能承受,換成厚實的梅花玉版箋又失了大半效用,林星火苦惱許久,今日看到寬大的葫蘆葉時突覺像翠紙一般,靈光一念,便自己動手加工起符紙。
體內真炁用去三分之二時,林星火停下符筆,共得五張靈符,除鎮宅符外,另有四道護身符。
“我要這一道。”兔猻突然出聲,毛爪已經準確的摁住了第一枚鎮宅符。
林星火正準備將符紙折好,護身符才是她為兔猻和狐狸崽準備的,但兔猻執意要這一張,猻大爺眯著眼睛斜符筆,那意思明顯極了:用了人家的毛做的符筆,好意思不把成功的頭籌給它嗎?
見她點頭,兔猻心滿意足的將符折成的三角撈起,不知被它藏在毛毛裡,還是收進儲物小包袱裡了。
給了鎮宅符,林星火仍分它一張護身符,猻大爺胡子動了動,尾巴一掃,符就插進林星火濃密的頭發裡。明明是好意,卻著實彆扭的很。
林星火也沒推拒,明日真炁飽滿之時再畫就是,還能把更好的給兔猻。
“嚶——”三隻背著迷你背簍的狐狸崽兒歡快的從後門跑進來,許久不見的大黃溜溜達達的跟隨其後。
自從搬到山坡上,小狐狸們就撒了歡,成日往山上跑,狐大不僅發揚了自己“尋藥狐”的作用,還逼著弟弟妹妹一同努力,隻可惜狐二隻對追野雞兔子感興趣,狐三更癡迷漂亮的石頭。
替狐狸崽把背簍解下來,林星火將三枚平安符係在鈴鐺下,猶豫了一下,又將多出的那一枚給大黃這個憨樂的家夥用紅繩綁在右前腿上,撥了撥長毛遮擋住。大黃一會低頭嗅嗅符紙,一會跳到菜壇石上傲視睥睨,興奮的仰天嗷嗚。
兔猻眼皮耷拉下來,如同虎豹這些大型貓科動物類似的圓形瞳孔卻迅速張開,死盯著興奮的大黃不放。
生怕最後釀成流血慘劇,林星火熟練的撈起兔猻,呼嚕呼嚕背毛,低聲允諾:明天畫更好的,一人一猻各一張。
一張其實不夠,林星火還打算多積累些平安符,給自家猻、狐、狼武裝好,再練習其他符籙。
*
放馬集公社,費新力在屋當門走來走去,煩的他媳婦暴躁不已:“周主任跟妹夫說要給咱大平介紹對象,她啥意思啊,是說那個林衛生員肯定成不了了?妹夫應承了?”
費新力一擂桌子,現在根本就不是大平另找的事,而是他投進去的太多,已經到了輸不起的地步。不光是給妹夫的那兩件老母親的私藏,還有疏通公社各處花出去的人情和工業票!
因為母親根子不乾淨,費新力兄妹兩個都有點擰巴,越乾淨越要拽下來,越被拒越想得到。早前給人治壞了病的那次也像這次一樣腦子一熱,拗勁上來自己扇自己嘴巴子都停不下。
他聽媳婦仍在叨叨:“你看這事鬨得,不鹹屯那一窩子潑婦無賴臊的咱平子都不愛著家了。依我說,不就學的好點麼,一個培訓班那麼些人,我不信沒彆的好的了?時不時給咱幫忙的姓常的閨女也不錯吧,人是大城市來的知青,都不拿大。”
“你懂個屁!”費新力怒不可遏,常青學著什麼東西了,連半瓶水都沒有!彆的女娃他早尋思過了,有本事的就那幾個,不是家裡一窩子兄弟不好拿捏,就是奔著回城的知青,哪有林星火這樣手握方子的孤女樣樣都合適。
他唯一沒料到的是這女娃脾氣這麼硬,說不考慮就不考慮。本來他打算再等等,公社卡住了下頭大隊的脖子,還怕治不了她一個沒親眷依靠的女娃子麼。等她們大隊人人把她當禍頭子了,就不信她不服軟!到日後跟大平結了婚,費新力非叫她把這些天為她花出去的錢翻倍賺回來不可。
但周主任出麵說了那樣的話,費新力再想弄不鹹屯大隊就有點不好使了。況且妹夫最近老往縣郵局跑,費新力從來料不準這個妹夫的心思,他還怕夜長夢多讓妹夫不滿。
“關大門!”費新力沒好氣道,費平這渾小子指定又住棉紡廠宿舍了。
“他爹,十六剛上過香,它老人家也沒醒,要不還是彆打擾它清靜了。”半夜,費新力媳婦舉著一盞煤油燈,哆哆嗦嗦的說。
費新力不理會她,挪開斜在場院西牆上的玉米秸垛,露出後麵磚砌的個隻高三尺卻頗為氣派的兩層三開間小房子。如果有人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搬開的這些玉米秸捆的整整齊齊,也乾淨的厲害。
恭恭敬敬的將整隻燒雞、一碟點心、一碟水果放在財神樓前,費新力焚起一股香插進香爐,跪下低聲祝念,香焰漸漸旺起來,費新力媳婦怕的腿都開始打哆嗦。
忽然涼風擊麵,費新力忙磕頭:“財神爺?”
他媳婦手上的煤油燈嗖的撲滅,她嫌棄的將煤油燈丟開,開口道:“何事?”嗓子嘶啞,音調怪異。
費新力連忙爬過來,對著媳婦磕頭,知道財神爺這是上了她的身了。將想討不鹹屯林星火做兒媳婦的事說了,費新力垂頭聽仙家示下。
費新力的媳婦一個眼皮耷拉著像眼壞了睜不開,突然湊近費新力嗅了兩下,黃仙嘻嘻笑道:“似乎有絲熟悉的味道。”
“我先去探探老朋友……”
一股怪風席卷而過,包起地上泥沙,好似個瘸腿斷尾瞎眼的黃鼠狼,在東牆略頓了頓,繼而打著旋南去。
東牆外牆根下,常青死死捂著嘴,一堆墊腳的石頭砸在她身上,好似個歪歪扭扭的小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