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火不是沒注意大家夥兒瞅過來的眼神,也不是沒聽到嘰喳喳的議論聲,可生平頭一次禿腦袋的她有啥辦法,不包上頭巾,叫人看見了,不得說她煉丹又失敗,一氣之下剃了頭發要做尼姑去!
眼看不鹹觀重開的日子就要到了,還是彆給自己和師祖惹事了。
林星火扭頭遠眺,她有好些話想問師祖,也有許多事要說給她聽。最想知道的就是原身‘傻’了多年,為什麼傻,是神魂不在隻餘軀殼的那種‘傻’嗎?
“狗日的梁子溝大隊!欺負人欺負到咱屯頭上了!”王三平從西山上跑下來,氣喘籲籲地找老支書:“梁子溝的一隊人越界到咱們山坡上砍柴,還淨撿長成的好樹砍!”
“我哥去攔,這群狗.娘養的就動家夥事了!那麼粗的實心木棒子,一下給掄我哥胳膊上了!他們人多,追著我們打,我哥給擋了好幾下……”半大個小夥子眼通紅:“幸虧金環蜂群來了,他們才散開。但這些人就是早有準備,他們掏出幾個破瓶子就往金環蜂身上灑,我聞見了,是公社分配下來的農藥!”
王三平抹了一把臉:“咋辦呀?好幾隻金環蜂沾上了這藥都飛不起來了!”
老支書一聽趕忙找林星火,一邊忙問:“蜂呢?”
王胡子齜牙咧嘴的用衣服兜著好幾隻黑底金環的大蜜蜂,“在這兒!”
林星火三兩步就到了王胡子跟前,老支書都沒看清她咋過去的。
“這是烈性農藥!”林星火沉著臉,把十來隻金環蜂都拾到自己懷裡,對王胡子道:“還有誰當時在藥物潑灑的範圍裡,都快點讓人背過來!”
王胡子嘴一咧,才想說背啥背,都沒受什麼傷,忽然眼睛一糊,眼淚嘩嘩的流,可眼珠子燒灼的仍讓人想摳下來一了百了。
“哥,你的臉!”王三平喊了一嗓子。
就見王胡子整張臉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像用火燙過似得,燒紅一片。
“我的眼!”王胡子疼的拳頭緊握,隻剩最後一絲清醒阻止他去摳自己的眼珠子。
棉花地裡的金招娣和幫忙的金大娘都奔了過來,招娣娘腿一軟,她見過這樣的,金家窯就有兩個後生不知輕重,在噴藥的時候鬨騰,結果淋了一頭一臉,淋的多的那個沒救過來,淋的少的那個臉都爛完了,好好個小夥子現在出門都能嚇哭大人——姑爺的眼睛還進了藥,完了,全完了!
“我的三妮啊,你咋這麼命苦!”招娣娘坐地上嚎啕大哭。
金招娣邊跑邊咬牙切齒的咒罵梁子溝。好不容易跑到近前看清丈夫的臉,她被嚇得臉色煞白,雙手卻僅僅握住王胡子的手,不讓他去撓臉上的水泡。王胡子難受的直掙紮,金招娣挨了兩下愣是咬緊牙關不肯鬆手。
大隊長黃大壯早飛奔出去背另外的人。
“把沾了農藥的衣服扒了!”林星火邊說邊拎過給大夥解渴的水桶,一麵壓下王胡子的頭給他衝臉,一麵喊:“挑水!拿肥皂來!”
金招娣咬著牙:“這衣裳不要了!直接豁開,小心彆沾上上頭的藥!”招娣娘一骨碌爬起來,撈過地頭的鐮刀就把王胡子的上衣豁成了爛布條。
“洋胰子洋胰子!”家有肥皂的小腳老太太跑的飛快,大聲嚷著叫人上她家去拿。
“忍住,睜開眼!”林星火三兩下將農藥殘液衝掉,顧不得心疼,拿出玉膏,直接從地頭薅了個棉桃,撕出棉絲,揉吧揉吧沾了玉膏就往他臉上抹。
說也奇怪,這軟膏一碰到皮膚,就好像乾裂開口子的土地得了雨水滋潤,涼絲絲的好生舒服。
尤其是最疼的眼睛,按理說糊上一層藥膏子指定難受,可這藥一入了眼就化成了水,將眼裡的臟東西全都洗乾淨了。王胡子狠狠眨巴兩下眼睛,喜道:“欸!我沒瞎!”
金招娣的眼淚這才掉下來,狠狠拍了王胡子一下:“再叫你逞能!”
王胡子咧開嘴,忽然想起什麼來似得,忙跟林星火道:“小仙姑,你這藥膏子可省著點用,連帶上梁子溝的人,好些人都被農藥撲著了!”這膏子和往外賣的那種明顯不同,這個的味兒可好聞多了。
金招娣恨道:“那些殺千刀的!敢用農藥害人,你還管他們做啥,自己做的孽,愛死死去!”
林星火麻利地用指肚沾著玉膏給金環蜂挨個塗抹了一遍,兔猻叼著個巴掌大的蜜罐從人頭上跳過來,不用問,這必然是靈蜂王釀的蜜漿。兔猻一爪拍飛木蓋,毛爪上蘸了蘸靈蜜,跟刷醬似得往一排仰躺著的金環蜂身上一烀,懨懨的大蜜蜂們瞬間就活躍了起來,采蜜似得忙活了起來。
“喲,這些蜂夥計比我還皮實!”王胡子頭一句先說,第二句就叫猻不待見了:“姑你咋還給山貓剃毛?這眼見都冷了,現在剃毛圖啥!”
林星火生怕兔猻給還沒好全的王胡子一爪子,指了指金招娣握住他手的手:“嫂子的手也給塗點兒。”
王胡子這才發現自己還沒撒開媳婦的手呢,立時鬨了個大紅臉,將這邊棉花地裡緊張的氣氛衝開了點。
才不好意思的要掙開,王胡子就瞅見媳婦手上也起了些紅通通的水泡,這是方才他亂動時媳婦死抓著不放蹭到了他身上的農藥燒的吧,可把王胡子心疼壞了,鼻子一酸忙去蘸了點林星火手裡的玉膏。
“你自己也抹點兒。”金招娣指指他手上零星的包。
招娣娘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心口,一時想這林家姑這樣的毒也能治,一時又叫:“一條胡同的抗美她娘就是梁子溝的閨女,看我回去不撕爛她那張嘴!還敢給狗子說她娘家的侄女,這一村人都是啥混賬行子呀!”
此時其他被藥撲著的人也被大隊長他們背了回來,黃大壯在正事上從來不馬虎,這些人身上的外衣已經扒下來了。
“把碰到藥的地方泡水裡涮幾遍。”林星火看了一遍,幸好沒有比王胡子更嚴重的。
地上破盆大碗擺了一地,老大娘貢獻出來的洋胰子被均勻的搓進水裡,林星火還往裡麵滴了一滴靈蜜。
“呸呸呸!”最倒黴的當屬昨晚上跟林星火說上話的那個小夥子,農藥灑過來的時候他倒是用胳膊護住了上半張臉,可就是忘了合上大張的嘴巴。
虧得這娃還算機靈,嗆了一嘴農藥沫子就往外吐了出來,還拔了草刷舌頭,不然非把喉嚨燒壞不可。現在彆人洗手洗臉,他就苦著臉灌一口洋胰子蜜水漱口。
“含著,彆咽。”林星火的手穩穩在他舌頭上刷了薄薄一層玉膏。
小夥兒咧著嘴,剛把舌頭收回去就忍不住乾嘔一聲,這藥聞著想想的,咋這麼苦?
無奈林星火的吩咐他不敢不聽,不多一會兒,塗上藥膏子的年輕人就圍成一圈兒看他順著嘴角使勁流哈喇子的洋相,一邊自己疼的斯哈斯哈的叫,一邊還你一聲我一聲的嘻嘻笑。
這片棉花地的嬸子大娘們這才發現這些個遭了殃的全是剛編的民兵預備隊員,怪不得這麼鬨騰,這裡頭就沒一個省心的。
待他哥情形好轉之後就背起老支書去西山看情況的王三平又跟兔子一樣躥了回來,邊跑邊喊:“狗日的梁子溝人來搶藥了!姑,你快跑!”
與上次相同的是他仍舊全須全尾的沒受傷,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他背上還背著老支書,老支書被他顛的灰藍色勞動帽都戴不住了。
罵累了坐在地上的招娣娘沒反應過來,還跟閨女說呢:“你家這小叔子跑的真快呐!夠格參加公社運動會了罷?”
那是,自家那對嶄嶄新的大紅喜字搪瓷缸子就是小叔子的獎品,金招娣剛想回話,馬上回神惱了:“梁子溝搶藥來了!娘,你打架忒囊,快去彆的地頭叫人!”不鹹屯的棉花地響應號召,弄成了窄窄的十裡長,社員們全撒出去摘棉花了,這邊地頭除了老弱就是帶傷的民兵隊的新兵蛋子——她不上誰上?敢欺負她男人,跟這群殺千刀的拚了!
金招娣一把給老娘拉起來,將地排車上的銅鑼薅下來塞懷裡,緊接著回身就去摸釘耙,掄起釘耙衝的比她男人都凶。
兔猻看見,不由自主的瞟了林星火一眼,這倆的架勢有那麼點像啊!
不僅越界挑釁,專門用農藥來害她的蜂,連帶著還傷了社員,現在又來搶藥?林星火都氣笑了,從前對付那十三個賊的時候都沒這麼生氣!
殘存的一點理智讓她放下了砍刀,伸手將摘了棉桃的棉顆拔了起來,揮舞兩下,甩的虎虎生風——這點功夫,已經足夠她一馬當先跑到最前麵去了。
王三平喊話的嘴合不攏的扭頭看一陣風似得從他身邊衝過去的小仙姑,腳下一崴,差乎沒把老支書摔地上,頭暈眼花的老頭使勁捶了他兩下:“快把我放下來!”
著地的老支書手腳還軟著,就趕忙回身去追:“小林!小林!”
王三平傻呆呆的應和:“對!我得去保護咱姑!”
啥保護?老支書擔心的是她性子上來,把人傷的忒重了!村與村之間乾仗,彆說傷人,以前死人的都有,可要是一個人乾趴下了對麵一群人,這就是要出事呀!
老支書帶頭,大家夥兒就追著林星火向前去了。
比不鹹屯的老少還快的是金環蜂、狐狸崽、黑貂和駝鹿。金環蜂嗡嗡嗡的極顯眼,可最怕人卻是那些抵著角悶頭衝鋒的駝鹿們!
在駝鹿衝過的那一刻,不鹹屯的鄉親們茫然的停下了腳步,忽然感覺自己上去就是裹亂,彆說隻一隊人來搶藥,就是梁子溝全屯都出動了,怕也乾不過小仙姑吧——她哪兒是去單挑的,這比群毆還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