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說透了, 那剩下的二十三個小夥子人都傻了。這人自己吞吞吐吐說的時候後生們還想衝上去打人呢,結果老支書和他們生產隊隊長在旁邊把他的打算拆算透徹了,後生們就開始噌噌的往一處擠, 跟二十多個膘肥體健的鵪鶉似得。
其實這時候的人普遍有點傻, 不是腦子不夠數,而是環境單純, 真沒見過能黑心狠毒成這樣的人。
梁子溝的長根隊長是一個字也不願跟這人掰扯了,心跟掉冰窟窿裡一樣涼到底了。
他外祖家再不好,也看在死去的閨女份上,把他拉扯到這麼大了。梁子溝再窮, 到底也是供他吃喝成十年的土地,何況他一戳哄就能聚起二十來個大小夥子,這能說老鄉們排擠他麼?就這麼個壞種,不說他那點仇壓根站不住腳, 隻看他對外村人有恨卻先拿自家兄弟們的命當墊腳石, 要禍害整個村給他當卒子使, 就不能饒了他——不吃槍子都不算完!
梁子溝大隊畢竟離得近,黃大壯和公社的人還沒到,他們大隊長就帶著幾十號子人趕過來了。
梁子溝基本是一個族整個遷村到這邊的, 他們大隊長就姓梁, 梁隊長是一腦門子汗和官司!
他本來和支書分工去填冬儲糧的口子呢, 支書去堵公社的門說救濟糧的事, 他就到最近的金家窯公社想給村裡的壯勞力尋摸些活計。
金家窯公社的磚窯這個季節最紅火,最能消耗勞力,製坯工、拉坯工、出窯工、燒窯工等等都要人,出窯是最熱最累還有點危險的活,但拿的錢還和彆的工種一個樣, 等閒沒人願意乾,梁隊長就搶了二十來個臨時出窯工的名額。搶到了活乾,大家也不是太高興,畢竟磚窯發的工資是錢,甚至經常用磚抵,農民雖然少見現錢,可缺糧的時候卻真不願要錢!還能為啥?現在這時候錢可換不來糧食!那城裡有錢沒糧票的人家還能去黑市買高價糧,可一群老農能摸到黑市的門不?
人家磚窯跟挑牲口似得在梁隊長叫去的四十來個漢子當中指指點點選了二十個最壯實的,還讓梁隊長今天再跑一趟把他們的鋪蓋送來,說是明天就上工,今天留下不叫走了,現在就去熟悉熟悉工作去。這意思誰還不清楚,就是讓人白乾大半天活唄。
梁隊長忍著氣才想掰扯兩句,村裡跟報喪似得騎著騾子找來,說年輕後生不懂事跟不鹹屯乾了起來,兩邊人都受了傷,二隊長帶人去處理也被扣下了雲雲……出了這樣的大事,梁隊長還能為三瓜兩棗再跟磚窯講理,趕緊就往回跑啊。那二十個臨時工擔心家裡的小子,誰知道受傷的有沒有自家兒子呢,直接撂開手跟上了大隊長回了——他們走的時候人家磚窯的領導還喊話呢,說自家大隊不識好歹,自有大把人想做這活計!
“他奶奶的誰愛乾就乾,老子反不能為著乾不上兩月的活不管兒子吧!”一個大漢邊跑邊罵,他家幾個兒子都五大三粗的,看著就像個刺頭,這次和不鹹屯的事還不知道攪和進去幾個呢。
二隊長先前派回去報信的那小子倒實誠,路上就把事說明白了,完全是自己這邊理虧,叫這些家裡的頂梁柱的腰當時就給壓彎了三分。他們也沒先回村,而是從金家窯直接去不鹹屯,趕路趕的急,那鞋底子都給磨薄一層,剛到人不鹹屯的村口,站崗的民兵就客客氣氣的把人往棉花地那邊請。
“壞了!”梁隊長心說,出了這樣的事,對自家橫眉豎目才正常,擺出這種官麵上的態度,那大概齊說不能善了了,或是咱家的後生人沒了,或是驚動公家了。
可咋往棉花地裡領?
還沒到地方,梁隊長就遠遠看見不鹹屯棉花地地頭邊的高樹上吊著個人,大頭衝下,雖然看不清臉,但這一準是梁子溝的後生。
“咋還濫用私刑了?”梁子溝的漢子們不認了,嚷嚷著就往處衝呐,這一個吊著,其他那得啥樣?
結果到了地頭,四十來口子人傻了眼了,這哪是啥高樹,壓根就是剛推到的樹把小樹叉子劈了,又給插地裡了,光禿禿的樹隻留下幾個大杈,人就吊在離地足有四五米的粗樹乾上,自己站在下頭,正好和吊著的人臉對臉。
“這他娘的都哪個損貨想出來的招兒!”當即就有人罵娘,這可咋把人放下來?直接割繩子夠不著,爬樹吧,又怕這樹插的不深,萬一給倒了再砸著吊著的人。想救人,隻能用把樹刨出來放倒的笨法子,但這樹可不小,都能趕上人的腰粗了,想扶住都是難事。
“不對!其他人呢?我家小子呢?”有人四處一踅摸,這裡是棉花地的最西頭,看地裡光禿禿的棉花棵,棉桃都給摘完了,除了吊在樹上這個,是一個其他人也看不見。
帶路的這個小民兵就笑出一口白牙,指了指綿延出去看不到邊的棉花地:“都在裡頭呢。”
“這個人,”王三平刮了一眼被吊著閉眼閉嘴的人,“咱姑說讓他控控腦袋裡的壞水。”
“啥?”梁隊長攔了下急著救人的漢子們,人雖然被吊起來了,但可沒堵嘴,這要是有啥委屈,那不得早哇哇跟自家人告狀了。
王三平還笑呢:“吊著他,也是怕你們脾氣上來把人給打死嘍。”
“……”聽完王三平背誦語錄似得把二十三個愣頭青怎麼說、梁子溝生產二隊隊長怎麼說、老支書和他姑又怎麼說給重複了一遍,這些漢子氣的喘氣都粗了,一個個拳頭攥起來,要是人在地上,真就想一人一拳錘死了事!
這可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
梁隊長沉著臉平了一會子氣,才叫王三平:“你帶我去找你們支書去。”不管咋樣,剩下那二十三個禍頭子還得往出撈呐。
王三平就拿起脖子上掛的木哨,吹了兩下子:“咱這棉花田延伸出去十裡遠,走過去得啥時候,白耽誤事。”
梁隊長想說金家窯離不鹹屯將近三十裡地,他們跑起來個把鐘頭也到了,隻要自家後生人沒事,跑這點時候不算事。可他剛張嘴,就見遠遠的好幾隻大牲口拉著車跑來了,好家夥,跑起來那煙塵滾滾的,比他們大隊最寶貝的大青騾子還快。
等近了才發現頭上那倆樹杈子似得的大角,梁隊長等人糊裡糊塗的就坐上了傳聞當中不鹹屯下山報恩的駝鹿拉的架子車上了。
“這夥計不用人趕?”梁隊長問,那不得比騾馬還聰明?
駝鹿是比騾子聰明,但也不是能聽懂人話,王三平指了指頭鹿背上扒著的一隻小小的狐狸崽兒:“這才是鹿倌兒呢。”兔猻跟林星火在地裡摘棉桃呢,就把‘鹿倌兒’這個簡單又光榮的任務交給了狐狸兒子。
說完又跟想起什麼似的囑咐道:“咱們屯跟彆的地方不一樣,但凡隨便從屯裡跑的動物,不管是狐狸還是貂,或者山貓啥的,都不興追著嚇唬,更不能去逮去傷害!可千萬記清楚了,彆到事上挨了教訓再來哭!”其他的蜂群駝鹿,還有狼和老虎他就沒說,這些人遇見了也不敢招惹。
“……?”啥意思,咋跟方才磚窯領導警告臨時工要守規矩似得呢。
王三平隻是又添一句:“反正您管著點你們大隊的人就行。”不當回事也不要緊,小仙姑養的這些小動物可機靈著呢,要真有人動歪心,傷不著它們不說,回頭還指定得被小仙姑收拾一頓。
駝鹿步子又大又快,沒說幾句話就遇上人了,同車上的幾個漢子幫了把手,梁隊長就站在架子車上喊地裡正在摘棉桃的自己大隊的人,卻見那漢子往後指了指,又擺擺手,接著又低頭摘棉桃去了。
梁隊長簡直滿腦袋問號,這咋還在人家大隊地裡乾起活來了?
問王三平,這小民兵隻笑著喊前頭蹲在鹿身上的狐狸崽兒:“小貝果,咱走咯!”狐大小爪子就拍了下駝鹿,架子車果然就又動了。
梁隊長被王三平的語氣惡心的抖了抖,才看西洋景似得問:“咋你們屯的狐狸還有名兒?”
王三平得意的點點頭,指著狐大背上的用軟細藤編的個小背包說:“背這個的這是貝果,是一窩崽子裡頭的老大;啥都不背的是老二,叫丁寶;有個口小肚大簍子的是最小的,叫緹陽。”
林星火無意中發現跟人類接觸最多的幾隻駝鹿,靈性長的最快。尤其是頭鹿,因著老鄉們都喊它“大夥計”,這鹿似乎就把這認成自己的名了,之後隻要有人說這三字,頭鹿就給人回叫一聲,人人都誇它聰明,結果在這些稱讚認同中,頭鹿的靈性就開的飛快,都超過大黃那個憨貨了。兔猻說用不了兩年頭鹿就能進入聚靈階段,成為靈獸。
是以林星火索性把家裡所有動物的名字都傳揚開來,讓鄉親們喊它們的名字。這時候才發現三隻狐狸崽兒的名字竟然是最正經的,其他的:威武霸氣的公老虎叫花花,健壯敏捷的大灰狼叫大黃,黑貂就認“黑貂”是它的名兒,而金環蜂的名字大家早就叫順口了……但燭龍膽、靈蓮和寶葫蘆藤這些個還得藏著掖著,當然,林星火也發現跟火精、靈植啥的說話貌似也有點用,但它們的種族注定開靈難,上古時期天材地寶類的妖族就稀罕到兔猻傳承記憶裡都隻有傳聞的地步。
這邊王三平搖頭晃腦的掰著手指頭跟梁隊長數這些動物的名兒,他旁邊梁隊長的臉都僵了,一車上的漢子屁.股挪了挪,離這個不大正常的小年輕遠了點。
王三平的嘴和他的腿一樣利索,反正到了老支書和林星火帶領的那一塊棉田裡,人家都給交代完了。
“陳支書,您看……”梁隊長不等車停穩就跳下來,幾步衝進地裡握住老支書的手上下搖晃,羞愧的指指散在這塊棉花地裡的年輕後生們。
這裡頭還有一個是梁隊長的親大侄,梁三鷹的頭趕緊低下去,弓腰彎腿幾乎要縮進棉花棵裡去。“咳!”跟他搭伴負責這塊地的金招娣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梁三鷹立刻站直開始摘桃。
老支書很親切很和氣,笑眯眯的說:“來啦?”
“喲,帶這麼些人呐。”
梁隊長忙想解釋他們大隊可不是來乾仗的,就聽老頭衝前頭喊:“長根!你來招呼一下,彆讓大家夥乾站著呀。”
梁長根是梁子溝生產二隊的隊長,叫這老頭說的好像是他們屯的人一樣。
梁隊長沒明白,但也緊著說:“您彆客氣,我來是想先給不鹹屯的鄉親們賠個不是,這些孩子的事咱們是不是得商量商量?”趁公安沒來,先說好才作數。
老支書忙擺手:“不客氣,不客氣。我叫先叫個人給你們安置一下。”
啥安置?
“小林!小林?”老支書喊了兩聲沒人應,他還給人解釋:“這孩子乾活特彆快,不用說又乾到最前頭去了。”
老支書的話音未落,棉花地裡便一聲傳一聲的開始接力:“姑!姑?老支書喊您!”
梁隊長聽著聽著就開始瞪眼,這裡頭彆的聲音他不一定能認出來,可自家那癟犢子二鷹的嗓子他是捂著耳朵都能聽出來!啥人你就跟著叫姑?
正要訓他一句呢,就見抱著一捆破爛的自家大隊二隊長也回頭喊了那跑過來的年輕姑娘一句:“姑!”
姑你娘的姑!梁隊長臉都憋紅了,就是覺得丟人。
二隊長趕緊衝他使了個眼色,拉住梁隊長就要往旁邊讓。不鹹屯的老支書就笑眯眯的看這倆讓到一邊去咬耳根子。
林星火順手接過那捆補丁摞補丁,看出來是什麼的破爛布卷,然後這個白生生的大姑娘就開始挨個給梁子溝新來的這幾十個漢子分。
這都啥啊?漢子們接過來一抖,才看出這是個用最孬的爛布拚湊起來的兜子,兩邊還給縫了兩條係帶。
“圍在腰上,這就走吧。”林星火比劃了一下,讓他們看自己腰上係著的尿素袋子,裡邊鼓鼓囊囊已經盛了半袋子棉桃。
這姑娘都能當他們閨女了,漢子們不願意跟個娃兒大小聲,沒得再嚇著人家,就都看向梁隊長和二隊長。二隊長嘴巴動的飛快,梁隊長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二隊長沒奈何,側身讓梁隊長看他用草繩好孬綁了大疙瘩才不漏風的腚。
“棉花地頭那根吊人的樹你看見了沒有?”二隊長急了:“那麼粗那麼高的樹就是這個林大夫一下子墩進地裡豎起來的——她一個人!舉著!墩進去得一米多深!”叫聲姑值當啥,要論真心,他們想叫的是姑奶奶!
“啥也彆說,下工的時候有的說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