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那麼多疑問!”賀慶翻個白眼,催著大家都趕緊坐上車。
頭鹿靈性的打了個響鼻,排成一行的駝鹿就開始慢慢加速,鹿蹄輕快的踏在土路上,竟然穩得很。
鹿車跑起來後,連縮在軍大衣裡始終沒吭一聲的兩個小娃都伸出頭來好奇的看,賀慶揉揉他們小腦瓜,給林星火三人介紹坐在頭一輛架子車上的人。
原來這兩個娃娃竟然不隻五六歲,大的那個將滿九歲,小的也七歲了,一個是老寧的親孫子,一個是老寧侄子的遺腹子,因為營養跟不上,才長的又瘦又小。老寧就是方才第一個跳下車的老者,他算是第一批被下放到乾校農場勞動改造的大乾部,獨子也受他牽連被調到西疆最苦的地方戍守,隨後兒媳與兒子劃清界線,還將剛滿三周歲的孫子托人給送到了他身邊……侄孫也差不多的情形,但侄子死在南邊邊境後,前侄媳曾寫信討要過這個成了烈士子女的兒子,老寧硬氣的很,寧可從自己嘴裡省著養活侄孫,也沒把孩子送回他已經再婚生子的母親身邊去。
他那前侄媳弄到一半撫恤金後就沒再寫過信,倒是前兒媳每年年節還會寄些東西來。
“這個老寧,骨頭硬著呢!”張主任笑道:“冬裡大隊有啥活也能叫他乾。”隻要多給口糧食讓他養活倆孩子。
這些改造的人中以兩個人為首,一個就是明顯出身軍旅的老寧,另一個是個斯斯文文的老者叫方同儉,方同儉曾是學術權威,家學淵源,在曆史、文物、古文等方麵都有極高的成就,運動一起就被打倒了,還是輾轉下放到鬆縣勞改農場後才脫離了每天戴高帽受批判的日子。
這倆人敏銳的很,自從坐上了駝鹿車就不如在拖拉機上緊繃了,尤其是方同儉,他甚至開始有點相信賀慶私底下給他倆說找到“一片桃花源”的誇張言語了。
越往屯子裡去,大家的心就越放鬆,這個屯子建造的太齊整了,竟然有那麼些磚瓦房。鹿車沒走途徑大隊部的大路,而是從作坊區外側的小路上繞過去的,張主任遠眺那些架著大煙囪的成規模的房院,抓住賀慶就道:“這就是你跟我說的集體作坊?”真像老賀說的那樣,不像村裡的小作坊,比公社都繁華了。
整體坐落在屯子東北方的田地一眼望不到頭,看得出秋收後已經及時平整翻耕過土地了,趁鹿車拐彎放慢速度,老寧還把著車架俯身撈了一把土。
張主任趕忙從他手裡抓了一半過來,兩人搓著手裡的黑土細瞧,還聞了聞,這回便是老寧也開了尊口:“好土!”好好耕作,指定能豐收。
賀慶指著靠邊的一塊已經挖出溝隔開的地方:“這塊是先前審批下來的試驗田,足有一百五十畝。”
直到跑過了試驗田,越往東景色也越荒涼了起來,後麵幾輛車上才鬆快些的氣氛又僵沉下來,大家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幾乎要被刺骨的寒風吹散。
老寧和方同儉還好,偏僻有偏僻的好處,隻要地肥,就不怕餓死人。
“天!”誰也沒想到最先驚出聲的竟然是賀慶,他抓住老支書的手,看向的卻是林星火的方向,嘴唇哆嗦了下才含糊著問:“這片林子?”一號那天他來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大一片樹林,看這樹的高度得有十來米了吧?
老支書樂嗬嗬的道:“正好有給山裡補種的樹苗剩下,早前咱們林大夫就帶人給種在農場前邊了。”河穀那邊地勢低,站在那邊的山崗上一眼能看進院裡,又不好把圍牆起太高,林星火索性就把尋常的紅豆杉種了些過來。
陳支書說得含糊,早前是啥時候?這也不該叫樹苗了吧?
不知前情的其他人不理解,可賀慶心裡有數,賀部長一驚又一喜,驚得是林星火的本事又長進了,他喜的比驚還大,這會子竟然慶幸起當初定契的倒黴事來了。
轉過杉樹林子,眼前就是一片闊朗地方,地上的枯草荊棘已經用火燎過,架子車甚至路過兩個四四方方的深坑,似乎是挖出來的池塘。
這讓張主任也迷糊了:“這是原本就在開的荒地?”不然不能這麼光溜吧?還彆說,隻要宋瓦子江不改道,這片地方真就是再好不過的良田了。
不鹹屯的三個人臉上都掛著笑,笑盈盈的就把這句話糊弄過去了。
院子建造在杉樹林裡側,從鹿車上下來的近五十號人瞅著這出還修了土牆和警衛房的大院落都有點找不著北,而張主任是越發相信這地方應該是人家大隊本來就要開荒建設的地方。
這會兒他倒對屋子的質量放下心來了。
大院占了有五畝地,隻在靠北的地方修了兩列四排泥草屋,其他倒都是光禿禿。泥草屋子不算高,能看得出來房頂上的草是新苫的,隻看那苫房草的厚度,這些久經磨難的人臉上就笑開了花。
直到相互攙扶著走近了,張主任率先進去看了看,那臉上的笑就直接硬在了臉上——一排屋子有八間,兩頭邊上的是小間、中間四間是大屋,但小間也給分了裡外屋,算是修建的很周到了,可是炕呢?
就算沒來得及修炕,為啥外間的灶台那麼小,而且還沒在隔牆上預留過熱氣的炕眼兒?
老支書還沒來得及看過呢,黃大壯倒是知道,但林星火給他什麼圖紙,他就隻管照著上頭建造的。
“姑、不是,咳咳,”賀慶清清嗓子,在夾牆上比劃道:“小林同誌,這塊是不是忘留炕眼了?”
林星火整了整被兔猻墜的擰筋的挎包,指向平行的兩排泥草屋中間搭起來的棚子,那裡有個用泥塑的葫蘆狀的大爐子:“那是火爐,燒上火,兩邊都能暖和。”
張主任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上前拍拍厚重的土牆,不敢置信的問:“這是火牆?”
老寧咋舌:“這些屋子都做了夾火牆?”彆欺負他老寧沒見識,就算不是方同儉那樣出身優渥的書生,他個老粗也知道土坯做火牆得費多大的功夫!土坯比不上磚頭,泥漿更不是水泥,用這兩樣砌的火牆要想不漏煙,得比尋常土牆要費一倍多的土坯,還得是老把式手藝才能抹平牆,就算村裡人自己起房子,也舍不得這麼拋費,基本上都隻做堂屋裡屋當間那一麵火牆。
其實人家方同儉還真不懂啥土坯火牆,沒被打倒之前人住的是燒鍋爐通銅管熱水的四合院,被打倒後隻有破炕睡,真沒見識過什麼火牆。
但這人聰明呐,他倒是頭一個說到點子上的,隻見方老用巴掌丈量了下牆的厚度說:“夾火牆應當更厚?”
人家也不是抬杠,純粹是這牆跟他們之前住的泥巴屋差不離厚,由不得人不疑惑。
這是全盤否認了兔猻的勞動成果,虧猻大爺昨晚上忙了半宿!兔猻窩在軟綿綿的新挎包裡,不滿的舔了舔爪子,更不願意出去叫這些凡人瞅見他不凡的英姿了。爪墊揉揉毛臉,兔猻心安理得的又陷入酣眠。
林星火沒再解釋,直接用大鉤子捅了捅葫蘆爐子裡壓實的火炭,紅通通的炭火瞬間就旺了起來,緊接著最靠近爐子的牆壁另一側就能摸到溫乎氣來了。
其實火一直沒滅,這不是新起的屋子太潮,林星火順手給烘屋子呢嗎。
張主任整個貼火牆上,跟賀慶道:“比咱那暖氣片還熱乎!”
賀慶趁著人不注意,悄悄敲了敲牆壁內側,是跟敲陶瓷似的那種脆生的聲音。
林星火就知道他看出了點門道——兔猻把牆壓實分出火道後,又放燭龍膽去燒了燒,但這次為了保溫,隻把內麵燒成了。
這火牆就相當於人用手去握裝了熱水的瓷杯,熱的能不明顯嗎,導熱快更是自然道理。
她示意賀慶瞅瞅堆在屋子角落的稻糠,這不是沒來得及迷人眼嘛?賀慶就描補道:“咱來的太急,這屋裡還不及抹平,在正兒八經燒火前,先給它搗鼓平坦了。”
居然真是火牆!雪省的冬天沒有這個更讓人稀罕的了,隻要暖和,拉點玉米秸子鋪地上一樣能睡!共用一個鍋爐,這得省多少柴火?這不比之前一屋一炕舒坦?尤其是幾個年紀大些的老人眼睛都濕了,從前他們為了省柴火,屋裡也就比外頭熱乎一點,隻要人不凍死就算燒了炕了。
還沒住進去,大家的心都熱了,當即就有人上去重新把爐子先封上,唯恐浪費一點炭火。那位大叔還奇怪:“從前還真沒見過這樣式的爐子。”
林星火垂下頭,沒叫人看見她的表情,這玩意是她試驗煉丹爐的失敗品,本來想仿造太上老君的八卦爐的,誰知道她和兔猻捏了一通,弄出來個葫蘆?索性這東西純當爐子使還不錯,能保火,還能把木炭燒的特彆透,這才讓林星火沒太心疼被她糟踐了的那些黃階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