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2 / 2)

方同儉從兜裡摸出一顆梨醬夾心糖塞嘴裡,才慢慢悠悠的說:“你看你,我就說你脾氣不能像猢猻那麼急嘛!幾張紙而已,燒就燒了,隻要腦子裡記下了,想什麼時候寫下來再寫就行唄。”

那哪兒是幾張紙,比□□還厚的一大遝子,老方從下放就開始寫,廢了多少功夫才保留下來的——“你不會是讓小林背下來了吧?嘿,你可真行,又為難人家孩子!”寧老突然反應過來,方同儉可沒這記性,倒是他硬賴上的半拉徒弟有。

寧老有點不樂意:“照我說,小林跟你學真就是浪費!那丫頭的本事,該當兵去,上戰場!”寧邦炎一想起來當初就是他自個提醒老方、讓他看林星火的字,後來丫頭入了老方的眼,他更是沒少給老方找機會,人閨女才被老方舀碗裡就悔的腸子青!怪他粗心大意,小林跟反孔工作組動手的時候他就沒反應過來這孩子身手那麼厲害——後來親眼看見的時候寧邦炎當即就要給以前的老部下發電部,推薦林星火入伍,可當時何止方同儉一個阻攔,他差點得罪了一個屯的老鄉!

可方同儉還沒顯擺完呢,清瘦俊朗的老頭把糖塊頂到腮幫子裡,喜滋滋地說:“我家小徒弟可孝順,要送我回京哩,說是得看著我安頓下來才放心。”

“沒你這麼坑孩子的!”寧老伸手就從方同儉兜裡‘繳’了一顆糖,酸溜溜的說:“京裡是個啥情況啊你就敢把孩子帶過去,還是個女娃娃……”就是女娃才這麼貼心呐,看這用甜菜根做的糖塊裡還特意填進去蜂蜜梨醬,這是怕方同儉秋燥犯了咳嗽。寧老心酸的想,他家兩個臭小子隻會跟屁蟲似的央求小林姑姑教他們兩招,彆說給爺爺做點吃的了,倆臭孫子上樹磨破的褲.襠還得讓他這爺爺給補。

“彆的娃,彆說娃了,就是老郭那樣的漢子我也不能應承說讓他們送我回去。”方同儉道,“可現在是小林要去,這孩子的本事咱心裡都有數……且孩子走這一趟,也是想把她父母的遺骨送回家。”

寧邦炎就不說話了,在不鹹屯的河灘住了這麼久,他這樣從戰場上撿回命不迷信的人都得承認這世界上確實有一些現今暫時無法解釋的能耐,這也是寧邦炎之後沒再心心念念讓林星火當兵的原因,不然這麼個兵王的苗子,他是瘋了才任由她埋沒在鄉下。

可這麼一想,寧邦炎就更不是滋味了,有些人的命啊他就是忒好了點,先前大家還替老方操心呢,覺著他也沒個子孫兒女,萬一不好了連個把灰送回家的人都沒有——可人家換了個地方就撞上大運了呢,好乖個小徒弟,不僅聰明好教,還把老方照管的妥妥當當,衣食住行樣樣周到。好家夥,看老方這臉上紅白紅白的,說他不到五十也有人信吧?

再要送他回去,怕也是擔心老方的安全,早說有這丫頭保駕護航,他還揪心個毛,白浪費口水!

好像生怕寧邦炎那嘴撇的不夠似的,方同儉這裡還跟他借衣裳呢,“把你早前的衣服借我兩身,我那些個破衣服都被丫頭填灶裡給燒了,穿這麼板正回去可不像話……”

“老子沒有。讓你家徒弟給你貼倆補丁不就行了!”寧老哼道,“看給你捯飭的,人模狗樣,就算穿破布袋回去,你那臉和身板也不像受過多少罪的。”

那倒是,方同儉覺得自己的身體比沒下放乾校學習的時候還好,尤其是在丫頭院裡坐過那隻鼻環穿耳朵上的獐子之後,新長出來的發碴都是黑的,方同儉沒敢讓人瞧見,自己拿著剪刀悄悄把頭發前半段的白尖尖給剪了。不過據方同儉觀察,勞改農場的不少老夥計應該都得到過那種奇特的‘贈與’,但丫頭藏的很好,他們都不像自己這樣能大概有點數,都以為是孩子的好醫術給補養的呢。

而且效果都沒自己明顯,也就是這個倔老寧和不鹹屯的陳支書能並肩看看,方同儉瞅了寧邦炎一眼,這個老家夥壓根沒發現他自個的樣貌也比歲數年輕十歲!前兩天追著寧德打的時候,跑的跟被牛頂了似的那麼快,一頓吃八個窩窩頭,一盆子大雜燴的菜,還好意思眼紅彆人家有個好徒弟!他老方的徒弟跟他自己一樣,高風亮節,仁厚仗義!

說歸說,方同儉還是從寧老頭那裡薅來兩身補丁摞補丁的衣裳,就是腳上的鞋不大好弄,破衣服還有的借,這破鞋真沒地方找去,尤其他這個文人腳長的也秀氣,方老不肯讓人知道他的腳跟河灘農場女同誌的鞋碼差不多大。偏方同儉不舍得禍禍腳上的皮靴子,才入秋徒弟就送來兩雙矮幫的單靴,以他這雙享過富貴的眼都沒瞧出啥皮做的,就是穿上去真舒服真得勁,走路都跟踩著雲彩似的那麼輕便。

老寧還笑話他騷包,個土包老頭子知道啥!

於是林星火再過來想幫他拾掇拾掇行禮的時候,就見個清朗英挺的文士穿著明顯不合身的破衣裳,腳下套著露洞的土棉鞋——“方師父,您老——您老穿裡邊的鞋頂出來了。”再是下放受苦,回京的時候也會儘量把自己捯飭的好一點吧,方師父聰明一世,生怕人看出他過的不錯來再給不鹹屯和河灘農場生麻煩,反倒燈下黑了。

方同儉就有點訕訕的,這還是好不容易從楊耕順家裡扒拉出來的鞋,但楊耕順那個蒙省吃羊奶長成的大漢腳太大了,套了三雙襪子還是掉跟。正巧方同儉正舍不得他的新鞋呢,就乾脆穿鞋硬套……

河灘農場一群老夥計也怎麼瞧方同儉怎麼覺著怪,楊耕順燙紅了火鉤子:“不如直接在鞋上燙倆洞再貼塊布?”

林星火趕緊給攔了,這兩雙鞋是猻阿年給她做鞋前弄出來的試驗品,從煉鼎裡出來的還怕火鉤子,要真燙上去可不太好解釋。

“樸素就行,我給您帶了衣裳和藥。”

“啥藥?”老寧就問了:“又給你師父搓藥丸子了?”再補就補成返老還童的老妖精了。

林星火可不隻給方同儉搓了藥丸子,還給河灘農場留下一大葫蘆,這種藥確實是調養進補的,但因為其中加了一味黃櫨,這是她專門培育出來提取出黃染料,好給慶忌染小袍子小帽子的一階靈木,黃櫨本也能入藥,但一階靈植入藥卻更霸道一點:比如會像染布一樣把人“染”成黃麻麻的。

一月一丸,可一丸藥的黃氣至少要三個月才能消掉。

所謂一白遮百醜,臉黃毀所有,不管多精神個人,隻要臉黃黃的就叫人覺著氣色差,糊弄不糊弄地足能應付過去就行。

本來是擔心她離開的時候,河灘農場遇到什麼檢查時不好交代,所以多煉出了些,但後來轉念一想,現在都七五年秋裡了,距離海晏河清的時候也沒多久了,這邊農場裡的先生們說不準啥時候就跟方師父似的回京“養病”,還不如從現在起就吃起來。這一葫蘆藥夠整個農場的人吃上兩年的了,也是最後補養補養身體的意思。

“嘿!這個藥好!”等方同儉換好衣裳再出來的時候,大家根本沒注意他穿的是啥,主要是一瞅這張黃了吧唧的臉,就覺得苦氣,尤其老方還把腰背挺的直直的,更有吃苦受罪不折腰的老拗種高知的那味了!

到了走那天,就連自發來送他的不鹹屯的老鄉們都悄悄嘀咕:“廣播上不是說領袖指示說樣板戲太少,要擴大節目……老方同誌回去的工作是給領袖、給咱們老百姓寫新戲,這是多好的事啊,咋臉色那麼差呢?”

“誰說不是呢?我才跟我家小子說,隻要有文化,一時遭了難也不怕!”三臭小子還頂嘴,說啥從祖輩裡就沒長人家那樣的腦袋瓜,剛打過孩子的爹一針見血的總結:“老方這不像回城,像去坐監。”

還有盲目迷信小仙姑的嬸子握著林星火的手囑咐:“姑啊,要是方同誌待不慣,您再把人帶回咱屯來。”

當即就有好些個婦女七嘴八舌的應和,林星火腦袋都大了,反倒是趴她肩膀上的猻阿年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方同儉,看這個老頭為什麼這麼受歡迎?

林星火也麻爪呢,瞧上他方師父的婦女可不少,還有梁子溝的媒人把親說到她跟前的,最離譜的是那想嫁給方師父的寡婦才三十露頭,方師父不搭茬還特地跑過來要進河灘農場給他做飯收拾屋子。幸虧河灘農場管的嚴,不許外人進出,這才攆走了方師父追求者中最豪放的一位……沒料想屯裡那些男人兒女俱全的嬸子大媽吃起這種八竿子打不著飛醋更嚇人,過去有一天嗎就把人家寡婦的底子給扒的乾乾淨淨,沒想到那回了娘家門的梁寡婦與陳來福後娶的媳婦是還沒出五服的堂姐妹,這下可好,不鹹屯又把陳來福媳婦叫起“金寡婦”來!一張口就是這倆老姊妹就能看出她家門風不好,專瞅彆人窩裡的肉,生給了抱著金寡婦才生的寶貝金孫專門回不鹹屯顯擺的陳老頭兩口子好大一個沒臉。

同送行的老支書等人握過手,方同儉整整上衣口袋插著的鋼筆,神色淡然的解救小弟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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