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把頭一個來拜訪的客人嚇了一跳,那人是個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穿著中山裝精神奕奕,對警衛員都十分和藹親切,還主動把自己帶來的文件攤開讓警衛檢查,小夥子的文化程度不高,抄錄文件名時耗費了些時間,這人還安慰了幾句。
林星火在牆頭上看見他登記的名字叫“林起雲”,職位是文化組聯絡專員。這人一直走到院裡才發現站在牆頭揀瓦的林星火,當即唬了一跳,下意識的伸開手臂,嘴裡叫著“小心小心,彆摔嘍”就跑了過來。
林星火忙擺擺手,示意自己能行,林起雲還是不放心,擰著眉頭道:“前頭巷子裡就有會修房子的小工,我下班後讓他到老師這邊幫忙弄一下房頂。”一個大姑娘爬這麼高,摔下來怎麼辦,不成個體統。
方同儉嫌他跟小徒弟說話,不僅分小徒弟的心,還耽誤乾活——星火這丫頭乾活有章法,不喜歡彆人指手畫腳,昨兒還嫌他幫倒忙礙事呢,老大不客氣的給老頭攆回了屋子,門口的小警衛員都偷笑。
老頭就在屋裡叫了:“起……起雲啊,進來吧。”幸虧小弟子貼心,緊著叫了一聲“起雲先生”,不然老頭真不記得拜訪的這人叫什麼了。
林起雲在屋裡待了好一段時間才起身告辭,一口一個“老師”,看起來分外尊重方同儉。且此人很有文化,比起頭一日過來安排工作的那什麼校長更有墨水,方同儉倒與他有話聊,方老說什麼他都接住,言辭儒雅態度溫和,不得不讓人心生好感。
聽著這兩個人交流,林星火覺得這位“師兄”比自己更適合當方老的弟子,畢竟方老教了她幾年,她隻對上古符號文字感興趣,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跟人形記錄儀似的幫老人家記下了他十年的心血稿子。
“什麼師兄。”方同儉笑了一聲:“我原來也沒在學校任過職,隻不過是給機關培訓過幾堂課罷了。”也幸虧沒做什麼教授老師的,他好幾位故交就是給自己的學生鬥的家破人亡。
“不過這個林起雲,”方同儉沉吟片刻,努力回想記憶中的形象,“可能是我從前沒注意到,但確實應該變了不少,我記得沒這麼健談,那時候出色的幾個苗子裡頭沒他……”不過敢這時候來瞧他的人,方同儉記下這個人情了。
但是吧,老頭扭頭就教育尚未正式拜師的小弟子:“知人知麵不知心,沒有十年八年的交情,你知道他是人是鬼?況且就算幾十年的情誼,說翻臉不還是翻臉嗎。”
“你還小,縱然……”有些彆的本事,“但識人上的學問還差得遠呢,所以離院門外那些探頭探腦的小子遠點!要是有不長眼睛敢糾纏的,你就拿出你寧老伯教你的本事收拾他們!”
“寧老伯教你的本事”特地說的重重的,老頭還挑了眉眼示意弟子,這意思明擺著讓她隻管揍,但要悠著點,用寧老的拳法打人不怕,隻要彆把人打壞了——十八歲的大姑娘長得太招人了,連站崗的小同誌都會趁換崗時偷瞄一眼呢,更彆提那些家長被下放缺了管教的大院子弟了。
方同儉也是打年輕過來的,早年追求者眾,鬨出過好幾次事故,生生把他個毫無風花雪月心思的書呆子‘捧’成了四九城裡出名的“風.流人物”,最是知道花兒無罪、蜂蝶貪新的道理。雖說年代變了,但這喊著唱著“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年月對女孩子的名譽仍舊苛刻,老頭可不想讓弟子好端端一朵出水芙蓉沾上一點京裡渾水的臭味。
“要不然你也吃一丸那個藥。”老頭重頭又扒拉了一遍老友家的子孫,心裡覺著還是沒有個能配的上他孝順弟子的兒郎,不免對藏起來的帶林星火回京的另一個盤算有些焦心:這孩子今年十八,有那刻薄的人說鄉下二十沒嫁人的閨女就是老姑娘,不鹹屯大隊倒不會這麼著,但他們一個個的都管丫頭叫“姑”,壓根就沒生出那副給“姑”操心婚事的心,唯一跟方同儉有同樣心腸的陳支書還把這事托付給他了——當然,就算老支書不提,方同儉也不同意弟子在屯裡找對象,鄉親們都很好,有好幾個後生還很得他喜歡,但老頭就是固執的覺著不匹配,配不上!
要擱在幾十年前,他唯一的弟子就相當於方家嫡長女,什麼青年才俊嫁不得,或者更狂妄一些,什麼年輕有為英俊高德的後生不能招贅進門?
即便是現在方家敗落了,方同儉瞟了眼後院那方小小的蓮池,心下底氣又足了起來,那也不能有絲毫馬虎!
方同儉愁哇,他一輩子沒成親最是知道這裡麵的滋味,尤其是遇到溝溝坎坎的時候真需要個慰藉,老頭既不想弟子受自己受過的苦,又顧忌著丫頭那些神奇的本事更想尋摸個般配的——不管哪個時候,京城都是奇人異事最多的地方兒,若是在這裡都找不著合適的,其他地方就更難了。要不是為這個,方同儉本來是不打算帶孩子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