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要親自去給北海幫孔融找場子這件事情逐漸傳開, 兗州上下倒也並沒有太多擔憂,也沒有什麼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反對。畢竟曹操來到兗州就是一路打黃巾過來的,現在他再親自出馬幫北海孔融解圍, 更是讓所有人都嘖嘖讚歎曹操當真是胸懷大義。
胸懷大義的曹老板凜然出征,而就在他出征前三天, 陳宮和徐福另外帶著經過山地測試成績良好的兗州軍趁著夜色出發。同時這些兗州軍空出來的位子, 除了被新兵填補以外姚珞抽調各地經過退役考核文考成績優良的兗州軍,十分鄭重地把新兵教學任務給發了下去。
一開始大家還都挺開心, 然而在教了兩輪後, 還沒帶過新兵的兗州軍們開始陷入哲學思考——
他們當年,到底是怎麼學會的這些的?
每個人都對著當年教導自己的兗州軍老兵充滿深切的感恩之情,同樣也深深感激各位兄長的不殺之恩。他們現在恨不得去問問醫藥營, 這個世上存不存在“把腦子劈開把書塞進去再合上”的方法。
“其實……”
華佗聽到這個說法欲言又止,看著過來檢查身體的曹榮放下把脈的手,對她微微搖頭。看曹榮也鬆了口氣的樣子,華佗聲音都低了不少:“其實我有想過, 就,把人腦袋劈開,用力到位的話還是能活的。”
“啊??”
“而且還能治病。”
曹榮嚇得伸手直接捂住自己老師的嘴,看著周圍都是自己人才小心翼翼放下手, 聲音裡多了點埋怨:“您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呢。”
“本來我申請跟著主公去北海的,可惜他沒讓。”
華佗歎了兩聲氣,看著曹榮突然有點摩拳擦掌的意味:“你聽到英存說的故事了?人是女媧娘娘捏出來的這點大夥兒早就知道了, 而且我也不是玩笑,是真見過。上回戰場就有個人被麗心一錘下去直接暈了,我查了下他頭骨開裂卻還活著。救回來之後人也沒傻,開顱肯定是沒問題的。”
“那師父, 你現在讓麗心過來給你一錘子砸下去,開個瓢治病?”
“……”
華佗訕訕地扭過頭,扭捏了好會兒才又帶著曹榮溜達到旁邊帶上麵罩,戳了戳那塊簾子後開口:“盈豐啊,我上回和英存聊了聊,有點沒忍住。”
“您又乾了什麼??”
“你師父我就在想,這人身體裡有血,血哪裡都有,切一刀下去會噴出來,那為什麼會噴出來呢?血是和水一樣的東西,是可以流動的。咱們這層皮鎖住了血,可有地方劃一刀血就一點點,比如說腿上手臂外側,甚至很快血就凝住了。但有的地方,比如說手腕脖子,劃一刀就會噴出來,又是為什麼?”
華佗的表情很認真,曹榮也一下子被問住,下一秒就看到華佗抬起手腕,很認真地在他那條傷痕累累的手臂上比劃:“我去問了英存,英存與我說血並非是到處都在流的,你看我手腕這裡一條青的其實不是什麼經脈,而是血管。”
“血管?等等師父,你從哪兒知道的這些?”
“血流過的地方,是血管,就和管子一樣。手腕這兒皮薄,都看得見,而且經過的血管也多,所以一刀下去血直接就會噴出來。”
看曹榮目瞪口呆的模樣華佗也不在意,慢慢繼續開口:“但我說,有些血是紫的,有些是紅的,又是為什麼?她說人有進有出,吃下去的都會拉出來,血也一樣。血提供養分,你也要吸氣,所以進來的血是紅的,在身體裡走一圈後把吸進去的氣都帶走了,又帶走一些可能的臟物,所以出來的血就變紫。”
“等等,您和英存,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你先發誓,之後的事情誰也不說。”
“……”
看著華佗堅決的樣子曹榮猶豫了一瞬,隨即低聲開口:“這件事情,有違天道麼?”
“天道啊,什麼是天道?”
看著曹榮一下子愣住的模樣華佗笑了起來,一點也不在意地重新將衣服拉著遮掩住有著各種刀痕的手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早已想好了,若是要死也得讓後來的人明白醫理,報應,我幫你擔了。”
“師父你彆這樣!我發誓,我發誓今天一切事情我都爛在肚子裡!”
“嗯,進來吧。”
看曹榮急了的樣子華佗笑了笑,帶著曹榮轉了好幾個彎、走進一處僻靜的帳篷才輕聲開口:“英存,來了。”
“元化,你還是讓盈豐來了?”
“嗯,畢竟盈豐也不小了。”
曹榮在走進去後瞬間頭皮發麻,隻覺得自己好像整個人連頭發絲都炸了起來。在這個營帳中有兩具屍體擺在台子上,都像是死了兩三天。隻是天氣現在已經轉涼沒那麼熱,因此也並未發臭。兩具屍體一男一女,男人的那具開膛破肚,而女人則是手臂劃開,露出了裡麵的肉和剛才華佗口中所言“血管”。
“都是軍裡的,走之前簽了名,願意將屍體交於元化與我研究。文件在那裡,遺書上寫,若是身後能夠澤披世人,也不枉這麼稀裡糊塗走這一遭。”
姚珞表情平靜地拿著好不容易讓工匠打磨出來的手術刀,身邊還有麵色蠟黃的石商與石徵。她本人並不是醫學生,但是現在上戰場殺人殺多了,早就知道哪裡適合下刀:“心,肝,肺,胃、腸。”
“英存姐姐,你和師父……南星北翼,你們兩個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
石商差點沒暈過去,但依舊咬牙再旁邊抖著手畫圖:“這事兒太大了,公台還去出征,咱們根本攔不住小姐!”
“阿音呢?”
“音姐有攔過小姐的時候?”
石徵的怨氣差點就要上天,在旁邊抖抖索索記錄著華佗的每一句話:“而且你可知道,小姐居然也簽了!”
“彆看英存,我也簽了這個。回頭我死後你們在我身上隨意動刀,多了解點是一點。”
華佗隨意擺了擺手,雖然害怕但也硬著頭皮認真將血管走勢給畫了下來。曹榮差點沒暈過去,隻覺得這世道真是變得太快,讓她根本就趕不上。
“這件事情乾係太大,隻能我與元化來做。世人多望死後安寧,你也不用在意,若有報應朝著我來就行。”
曹榮僵立在那裡良久最後艱難邁動步伐,微微閉上眼睛後再睜開大步走到華佗旁邊,也不管姚珞最討厭的下跪之事,對著眼前兩具屍體毫不猶豫跪下後磕了一個頭。
“如此大功,多謝二位。”
隨即她才站起來,拿出旁邊備好筆記本翻開,小心翼翼拿著削好的鉛筆湊到華佗旁邊伸手畫下了那具女屍的肌肉紋理圖。
“這件事情,除了我們幾個還有彆人知道麼?”
“就我們幾個。”
“主公也不知道?”
“……”
姚珞沉默片刻微微勾起嘴角,然後再繼續與所有人講解她還記得的人體知識:“不知道。”
“那……”
“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東家的事情,隻是有些事情不會告訴他,而且這類‘事情’,我此生不會超過三件。”
不會超過三件,那麼這件事情,是第一件麼?
經過一天的解剖後聽著姚珞稱呼兩位為“大體老師”,等到確認全部記下以後曹榮看著幾個人一點點將他們身上的傷口縫合完畢,石商再用粉和胭脂將兩個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後站在旁邊對著他們深深鞠躬。
“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好。”
恍惚著摘下身上所有的防護回到家中,曹榮下意識想要去州牧府上找丁夫人,卻又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先沐浴洗完,等到了因為走了不少人而被調來廩丘的戲誌才。
“誌才。”
“盈豐?怎麼了?”
看著妻子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樣戲誌才愣了愣,隨即笑得無奈:“我並不在意孩子,若有孩子,我實話說,也不希望他再姓戲了。”
“不不不,不是這個。”
沒想到戲誌才居然會想到那裡,曹榮擺了擺手,看著戲誌才還是決定開口:“誌才,我有話想問你。”
“嗯?你說便是了。”
“若是有一天,你能乾一件讓天下人收益的事情。”
看著曹榮的表情戲誌才微微抿嘴,上前幾步先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坐下,隨即才看著她的眼睛示意她說下去。曹榮穩了穩心神,聲音裡愈加多了點鄭重:“可這件事情會讓所有人痛罵,會遺臭萬年,會永不得好報應,你會去做麼?”
“我聽你這話,仿佛你是在說……英存?”
“……”
戲誌才低笑了一句,隨即聲音愈加溫柔:“她現在不已經是了麼。”
聽著戲誌才這句話曹榮呆在當場,腦海裡閃過自己第一次見到姚珞時的模樣目光直直地看著遠方,良久突然落下了淚。
“她這是,為了我?”
“盈豐?”
感覺到自己被一片溫暖環抱住時曹榮再也忍不住,抓著戲誌才衣服幾乎可以說是淚如雨下:“她何苦,她何必如此!”
“大約是她無所畏懼,而她想要的東西,比她的命還重要。”
輕輕拍著曹榮的背,戲誌才大約也知道她去了哪裡。關於解剖這件事情,他和郭嘉其實都有摻一腳、甚至於夏侯兄弟也同樣加入其中。沒有他們聯手按下,又怎麼可能瞞得過曹操?
姚珞要做的事情總是驚世駭俗,卻又好像每一件事情都被她做成了。不管是不隱瞞身份、以女子之身出仕上戰場,還是現在開“天下之師”所言造紙、與蔡琰作書,再到如今與華佗一起研究人本身,她每一步都走在一不留神,就會徹底粉身碎骨、再也沒有身後之名的懸崖峭壁上。
若是沒有姚珞,這世上又會如何?
怕是不會有如今的曹榮、蔡琰、趙姯,鄭玄不會來兗州,太史慈、徐福、趙雲、甘寧不知所蹤,他也不一定能夠站在這裡成為謀士。
“我一開始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但現在,卻又覺得她應該怎麼辦?”
“她……我覺得盈豐你,倒是不用擔心她。”
畢竟那是姚珞,是珞珞如石,存於千秋的姚珞。
與華佗一起把兩位大體老師葬在兗州軍的共用墓地裡,再在前頭空白石碑處留下名字讓刻石匠人把名字刻在碑上,姚珞看著碑前似乎還有人放了一杯薄酒笑了笑,同樣在碑前放下了一盆前幾日從外麵移植到盆中當盆栽的野花。
她想要做的事情,大約在不少人看來,確實是不得好死的。但不管怎麼樣,她都必須要去做。
也或許隻有她,才敢帶著人去做。
濟南遊學的遊學或者說夏令營已經結束,郭璦一類跟著過來的老師回濟南,像曹丕就直接留在了廩丘丁夫人身邊。唐欣自然也是去與丈夫團聚,而這個春季才入學、卻進步飛快到跳了一級的夏侯諾也一樣,被丁夫人與夏侯惇幾句話留在了廩丘州牧府。
對此曹丕倒是挺開心,他比夏侯諾大一歲,雖然功課逐漸開始比不過她,但他向來喜歡和聰明人玩。再加上夏侯諾又是夏侯家的閨女,又多了層做哥哥的義務,對夏侯諾接下來的暑假留在廩丘而不是去陳留格外滿意。
“喲,今天這麼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