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五月初一,朔日,本朝朔望之期,舉行大朝會。
天色未明,文武百官列隊入宮,禦前親衛護立兩側,高官顯貴俱都神色端凝,皇帝終於臨朝了。
這些日子,皇帝不上朝,不見大臣,透著不祥之氣,朝中暗潮湧動。直到內宮傳出消息,聖躬無恙,一些人放了心,另一些人卻開始受煎熬。
殿中侍禦史引領百官入殿,按官職、爵位各居其位,手執牙笏,靜靜等待。
“聖人臨朝。”
皇帝龍袍冠冕,登臨建極殿。
群臣大禮參拜,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端然正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聽著群臣雷鳴般的高呼,皇帝神色深沉,“諸卿起身。”
禦座之上的帝王,龍章鳳姿,威儀赫赫,哪裡有重病垂危的樣子?
薛成等人雖已提前知道皇帝召見了嬪妃,似乎安然無恙,但親眼看到,依然給了他們巨大的衝擊。
皇帝怎麼瞧著精神健旺了?
雖然看不清群臣的神情,皇帝猜得出他們的反應,君臣之間,不是君強臣弱就是君弱臣強,他病了太久,也放任了太久。
薛成到底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兩朝老臣,雖心驚於皇帝好端端的,但麵上繃得住,他鎮定如常,依附於他的人有了主心骨,也都慢慢的緩過了神。
一個個舉笏出班,朗聲奏報:
“啟奏陛下,上月洛州連降大雨,以致城牆倒塌近三裡,洛州刺史出公廨錢糧雇民重建。”
“啟奏陛下,百濟遣使朝貢,現已過登州。”
……
奏報的臣子個個恭敬,奏報之事卻都是些瑣細小事,沒有經國大事。
皇帝向前傾了傾身,冠冕垂下的旒珠互相撞擊,發出脆響,他的耐心已用儘。若他還是病骨支離,命不久矣,他會忍耐他們的敷衍。
如今他一日日好轉,卻不會再放任了,天下安能無事?不外乎是仕途升降掌在薛成手裡,群臣不願說、不敢說罷了。
一件件瑣碎小事耗掉了諸多時間,薛成待要領著群臣歌功頌德一番,今日的大朝會便可以結束了。
“擬旨,”皇帝突然開口,“本月底開製科,開直言極諫、賢良方正、博學鴻詞、才膺管樂四科,五品以下官員、士子均可應考,朕親自策試。”
皇帝的話宛若一道驚雷,炸在薛成耳畔,他心神大亂。
製科是非常之科,選非常之才,非皇帝下詔不可開。皇帝親政後,隻在前兩年開過製科,後來再也沒開。今天怎麼突然開製科,還連開四科,親自策試?
站在前列的高官顯宦尚能克製,後麵的綠袍、青袍小官,已是喜形於色。
本朝六品七品著綠,八品九品著青,朔望朝會,京師文武九品以上朝參。
薛成緊緊抓著手中笏板,皇帝一道開製科的詔令,讓這些滿腹野心之輩看到了晉身的希望。他一手把持的官員仕途升降,就像被洪水衝撞的城牆,岌岌可危。
“有進必有黜,無才、無能、不稱其職之徒,一概罷黜。”
皇帝又一刀狠狠砍落。
薛成臉頰抽搐,什麼是無才無能,是不是不聽陛下的話就是無才無能?
“文武五品以上的職事官,從今日起,每天兩人輪流待值,備朕詢問。”
皇帝的意思文武五品以上的高官,皇帝要親自考核?
皇帝還在繼續,“鐵陀部降而複叛,侵擾邊州,狼子野心,不可再姑息。李緒一味安撫,太過沒用,罷李緒隴右道行軍總管之職。”
薛成晃了晃,皇帝奪了他的選才之權,還要奪昌王手裡的兵權,昌王還在外辦差,皇帝如此薄情寡義,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以及,薛成不無惡意的想,如此剛愎自負,皇帝的身子撐得住嗎?
皇帝連下詔令,就算全然不知宮禁隱秘的臣子,也感受到了風雨欲來的凝滯,殿中寂然無聲。
“眾卿還有何國事?無事便散朝……”
“啟奏陛下,臣有事奏報。”
眾臣一驚,隻見站立於群臣之首,一身顯貴紫袍,戴三梁進德冠,年近半百,依然腰板挺拔,甚是威武的尚書令、齊國公、先帝遺詔輔命大臣薛成,執笏出列。
薛公要當庭諫阻陛下嗎?群臣不由惴惴。
“何事?”皇帝神色平靜。
“啟奏陛下,先帝忌日將至,禮部需定謁陵、行香、祭祀等諸般禮儀。臣鬥膽請問,今年是陛下親往先帝陵寢祭拜,還是如去年一樣,仍由昌王代祭?”
不知秘事的臣子都舒了口氣,薛公到底是先帝遺詔的輔命大臣,這個時候還記掛祭祀先帝,想來陛下會感念薛公忠心,不會生氣。
知道皇帝身患重疾的人,才知薛成的不懷好意,韓道輝目眥欲裂。
謁陵、行香、獻祭整套禮儀繁重吃力,陛下病勢沉重,去年才命昌王代祭。薛成故意提出此事,若陛下仍命昌王代祭,便顯得陛下罷昌王行軍總管之職太無情,若陛下親祭,陛下的身子骨怎能承受,其心可誅。
“朕親自祭拜。”皇帝神色不變,依然平靜。
薛成都不得不佩服這位年輕帝王的養氣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