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姨娘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的,旁人自然更無從查知,更何況大夫們說她的孕期,也與薑源在府中的時間對得上,自然從來沒有人懷疑。
可孕後,衛姨娘雖還時時與薑茴私下見麵,可薑茴卻對這個孩子的血脈耿耿於懷,衛姨娘身子不便,也不能與他抱在一起行那三兩件事,薑茴便漸漸更喜歡流芳這樣年輕又嬌嫩的身體。
日複一日,衛姨娘如何能容忍流芳?
當初流芳之所以與薑茴搭上,還不是受了衛姨娘的脅迫?
衛姨娘與薑茴勾搭成奸,二人暗通款曲,又怕被流芳捅出這事來,便叫薑茴也與流芳做那檔子事兒,這樣流芳絕不會再往外麵說一個字,因為她自己也不乾淨。
由此一來,主仆兩個徹底共同進退。
可偏偏,衛姨娘鬨出懷孕這件事來,眼見著流芳一日比一日嬌豔,自己卻挺著個臃腫的大肚子,薑茴又對自己冷言冷語,甚至連老爺薑源都不愛回府了,顯然是在外頭養了外室。
周氏對薑源早已經歇了心思,所以不在乎;衛姨娘卻是頭一回忍受這樣的寂寞,難以接受這樣的落差。
所以眼瞧著已經抵近年關,快到了衛姨娘的產期,她終於發作了流芳,見她一副妖妖巧巧的模樣站在自己麵前,就心生怨懟,一把把茶杯裡的水潑在了流芳的臉上身上,口裡罵著賤蹄子。
流芳也頓時大怒,平白無故地怎麼發作了她?
二人吵鬨起來,流芳哭著跑出去不久,衛姨娘便覺得身下陣痛,竟然就這樣臨盆了。
府裡一下混亂了起來,薑姒聽見衛姨娘提前有半個多月臨產的時候,卻沒有半分的驚訝。
她彎了唇,隻問道:“都交代好了吧?”
紅玉有些害怕,這種害人的事情,她還是頭一回做,隻澀聲道:“已按著姑娘說的交代過了,大夫們早有謝公子那邊給您安排好了。”
謝方知倒是聽話。
薑姒渾然沒有半點良心,看紅玉有些心虛,便淡淡道:“你也不必有什麼愧疚,須知那生下來的孩兒到底是誰的還不知道,壞我薑家血脈,豈能容下他去?更何況,紫檀便不冤枉嗎?衛姨娘自作孽不可活,我不要她性命。你自個兒想清楚吧,你不動手,誰知日後是不是她動手?”
紅玉隻見到薑姒表情鎮定,看不見半分的心虛。
她暗歎了一聲,出去的時候始終覺得手裡發冷。
這才是真正的四姑娘嗎?
隨手布下這樣一條歹毒的計策,甚至可說是陰險卑鄙,不擇手段,這是寧殺錯,不放過,根本沒打算給衛姨娘什麼活路走,即便是留一條性命,又能如何?
她神情有些恍惚,出來撞見了同樣知道此事的靈芝。
靈芝驚道:“紅玉姐姐怎麼了?”
紅玉道:“不妨事,隻是有些頭暈。”
兩個丫鬟一起回屋裡坐著,靈芝仔細看了看她,問道:“你是不是…剛跟姑娘說了衛姨娘的事?”
紅玉無聲點點頭。
靈芝勸道:“你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鬟,衛姨娘是罪有應得,這樣一個蕩婦,死在薑家,都是臟了薑府的地界兒!那般的血脈,天知道是誰的,以後若出了事,誰知道?四姑娘見著心寬,可她能記仇,平日裡誰對她好,誰忌憚著她,她心裡有數著呢。紅玉姐姐這時候萬莫糊塗,且想想那謝公子…”
是啊,謝公子對姑娘癡心一片,可姑娘用著謝方知,也沒個什麼表示,換了尋常姑娘家早就避得遠遠的了。
可自家姑娘…
紅玉又是一聲歎,道:“道理我都懂,四姑娘是什麼脾性兒,我伺候這許久,也明白,隻是覺得…原來多剔透一個人兒,這心思竟然也這樣深、這樣沉,不過是個小姑娘,怎麼偏偏能算計出這麼歹毒的計策來?”
“那是衛姨娘罪有應得。”
靈芝一字一句地說著,盯著紅玉的眼睛。
紅玉也看向靈芝,她看見靈芝眼底的神光,也終於點了點頭:“我有分寸,省得,斷不會做錯事。”
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既知道四姑娘這麼多的事,若不選擇效忠,誰知道日後會是什麼下場?
再說,靈芝說的也沒錯。
衛姨娘罪有應得,可四姑娘著實也不是善茬兒,她隻是有些接受不了四姑娘這樣的轉變罷了。
薑姒這邊的計策很快生效。
衛姨娘產子這一日,產婆並著兩名醫婦都在房中看著,衛姨娘的叫聲一陣高過一陣,外頭薑源正好回來,與周氏一起坐在堂上等著。
一名醫婦進來報:“孩子已經出來個頭了,足月生產,正正好呢,出不了問題。”
乍一聽,薑源也沒在意,道:“趕緊去守著衛姨娘,千萬彆出什麼差錯。”
周氏作為家中主母,也吩咐道:“衛姨娘這一胎比原定的臨盆之期早了有大半個月,她自己也不緊著些心,平白地鬨出一樁來,還好咱們準備得齊全。”
“沒早啊。”一名醫婦有些疑惑,笑著道:“方才還給夫人把過脈,足足九個月呢。您請放心吧,孩子好著呢。”
薑源喝茶的手一頓,周氏臉色也變了。
今日來的這醫婦不是原來請來的醫婦和郎中,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之前依著衛姨娘月信那邊推出來的時日,絕不該有九個月,即便是頂了天,也該隻有八個月多十來天吧?
周氏一下想到了什麼,道:“衛姨娘乃是足月了的?”
“啪!”
薑源已經抬手摔了茶杯,兩眼變紅,喘氣很重,咬牙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若衛姨娘是九個月,這事兒可就大了,九個月前,薑源可不在府裡,即便是八個半月,薑源也不在啊!
之前診脈的大夫們,可不是這樣說的。
周氏知道要出事,連忙叫人將醫婦拉出去問,就這一會兒功夫,衛姨娘已經順利產下一名男嬰。
早先薑源給這孩子起名叫薑苑,所以孩子一出世,下頭婆子丫鬟們都叫“苑哥
兒”。
嬤嬤將孩子放進盆裡洗了,就抱出來給薑源看,誰料見著薑源黑著一張臉…
事情徹底壞了。
周氏詢問之後也黑著臉,又叫人回來與薑源說一陣,薑源大怒,起身便直接走進了衛姨娘屋裡,衛姨娘才躺回自己床榻上,見薑源進來,滿心都是歡喜:“老爺,妾身也未老爺誕育後代了…啊!”
薑源將她拽了起來,一巴掌甩到她臉上去:“賤婦!說,你這孩子怎麼是九個月的?!是不是趁著我不在府裡那段日子,跑出去偷人了?教你給我戴綠帽子,叫你給我綠帽子!賤婦!”
衛姨娘才生產完,渾身虛軟無力,身下惡露不止,被薑源狠狠摔在床上。
她腦子裡嗡地一片,整個人都傻了。
過了一會兒,之前給衛姨娘診脈的大夫終於找了來,哆哆嗦嗦說孩子隻有八個多月,那兩名醫婦麵麵相覷,都說不可能:“我二人也有那麼多年的經驗了,多少個月我們還不清楚嗎?你莫不是庸醫,來哄我們?”
眼瞧著這是要涉及到一樁秘辛,周氏咳嗽了幾聲,叫人將醫婦與大夫分開問話,著重盤問那大夫。
這時候,衛姨娘隻覺得是有人要陷害自己,可是她也不確定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又是害怕又是心慌,連忙去給薑源喊冤:“老爺,幾月來都不曾出過什麼問題,
這些醫婦一定是胡說八道!老爺啊,妾身對您一心不二,從來不敢有任何的逾越,賤妾對老爺的真心天地可鑒!老爺啊…”
周氏再進來就聽見這一句,頓時冷了臉,罵道:“你這是說醫婦們冤枉你不成?還是我一個正室夫人在後頭冤枉你?方才那大夫已經交代了,你私底下給了他很多金銀,可來看看是不是這些!”
話音剛落,周氏身邊的嬤嬤便上來將一包東西扔在了地麵上,還有一枚薑源送給衛姨娘的金鑲玉鐲子。
那一刻,衛姨娘差點萬念俱灰。
薑源早已經按耐不住,這賤婦竟然真的給他戴了綠帽子!
“你還敢狡辯!叫你狡辯!賤婦,真是個不知羞恥的東西,老爺我給你吃,給你穿,不過一個妾,念在你是老太太娘家人過來的份兒上,也給了你體麵,你竟然還敢偷人!還生下個野種來!好個賤婦,收拾不死你!”
上去又是幾巴掌,誰都拉不住薑源,更不敢上去拉。
屋裡的流芳早已經嚇得腿軟,一下跪坐在了地上,這樣大的動靜,也叫那剛剛生下來的苑哥兒感到恐懼,“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早已經紅了眼的薑源,隻覺得自己尊嚴已經被踐踏在了腳下。
聽見孩子的哭聲,薑源刹那之間就停下了毆打衛姨娘的手,他看向了還在繈褓之中的那個孩子。
衛姨娘鼻青臉腫,早已經看不出個人樣,忽然沒挨打了,也是愣住了。
然後,她一眼就看見了薑源的動作,也看清了薑源過去抱起孩子的動作。
那一刻,屋裡沒有人反應過來。
薑源大掌抱著那孩子,聽著他的哭聲,臉上竟然掛起了笑。
這樣的笑意,讓人格外地毛骨悚然!
接著他就重重將手往地上一摔,像是摔什麼包袱一樣,孩子一下摔在地上,哭了兩下就沒了聲兒。
衛姨娘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不要啊——”
可在孩子沒了聲兒的時候,衛姨娘的聲音也沒有了,她終於暈了過去,一下栽倒在地。
屋裡屋外,一片的噤若寒蟬,抖如篩糠。
來這邊探消息的紅玉,已知道了裡麵的情況,站了好一會兒,才跑回去跟薑姒說。
薑姒正在屋裡泡茶,上好的柴窯青瓷,淺綠色的茶水伴著那茶盞,好看極了。
“怎麼樣了?”
“成了。”紅玉咬了咬唇,又道,“苑哥兒…沒了。”
“…沒了便沒了吧。”
薑姒淡淡一笑,可是原本穩穩端著的茶盞裡,卻蕩了一圈波紋。
慢慢地喝完了這一盞茶,薑姒眉睫清秀精致,略一抬,看著窗外雪後碧藍的晴空,於是將茶盞放下,道:“出去走走吧…這府裡太悶了。”
走,去哪裡呢?
薑姒坐在馬車裡,聽著車軲轆壓在剛剛清掃完的京城大街青石板上的聲音,喧囂又寧靜。
她閉上眼,又慢慢睜開,看著自己乾淨的一雙手,忽道:“去城西巷子那邊…”
下了車來,薑姒便道:“你們在外頭就可以了,我一個人進去。”
她抬步走去,腳下還有殘雪,風裡透著冷意。
根根蔥白的手指扶著巷邊的矮牆,緩緩行進著。
薑姒覺得自己沒力氣,冬天的太陽即便是照著人,也覺不出暖意來。
她看了一會兒,便已經到了了緣這宅子前麵了。
方輕輕扣了扣門環,裡頭門便開了,竟然是孔方。
孔方乍一見到薑姒,嚇了一跳:“四姑娘?!”
倒不是薑姒來叫他詫異,而是薑姒這臉色,實在不好。
薑姒抬眼看見他,便淡聲問道:“謝大公子在?”
“不在,小的是來這裡填補東西的。”每個月總要來這邊看看,公子的事可不少,沒時間日日朝這邊走,孔方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您這是?”
“…來看看了緣。”
和她的孩子。
薑姒已經越過了孔方,朝著裡麵走。
孔方想扶不敢扶,略一斟酌,連忙走了出來,吩咐一旁小廝道:“你趕緊的,回去給咱主子傳個信兒,今兒四姑娘有些不對勁兒,已經來了。”
這會兒,屋裡的了緣已經看見了薑姒。
她萬萬沒想到薑姒竟然還會來,還不是跟謝方知一起。
正搖著撥浪鼓逗弄小化凡的了緣,整個人都起了敵意與警惕,對薑姒的到來,她顯然感到不悅:“四姑娘怎麼有空來?謝公子可不在呢。”
這了緣說話,再感覺不到昔日尼姑的樣子。
薑姒笑一聲,走上前來,也坐在榻邊,看著兩隻眼睛亮晶晶地蕭化凡,蕭化凡也不知怎麼,一見了薑姒便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兩手還無意識地朝著薑姒抓,仿佛想與薑姒親近一般。
薑姒看著這蕭化凡,忍不住伸手點了點他眉心,道:“這孩子真可愛。我一向不得小孩子喜歡,他倒似乎很親近我。”
自己的兒子竟然與彆的女人親近,了緣手指僵硬起來,握著的撥浪鼓也幾乎要被她給折斷了,甚至她一張臉都微微扭曲了起來:“他是我兒子!”
“唔?”
薑姒隻覺得了緣莫名其妙,她不過是心裡感歎,蕭縱的兒子無情無義,所以才跟自己親近罷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聽了了緣此言,她譏誚地一回頭:“興許你沒這兒子,謝公子就喜歡你了呢?”
了緣一下怔住了,她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隻是我與謝公子毫無瓜葛,二人不過利益合作。”薑姒從她手裡抽走了撥浪鼓,輕輕搖著,嘴上卻道,“我不過來轉轉,不過你聒噪個沒完沒了叫人心煩,還是請你閉上嘴吧。”
“你!”
了緣麵上紅一陣白一陣,隻覺得今日薑姒渾身都透著不對勁兒,她氣得發抖。
薑姒卻不搭理她,冷笑道:“你不閉嘴,便彆怪我橫刀奪愛,搶你謝乙了,想來,謝乙不喜歡你吧?”
不,謝乙救她,自然不可能對她沒意思,也不可能白白花銀子養著她,養著她的兒子。就算是有什麼圖謀,也不該等這麼久。每個月謝乙都來看一次,對他們母子噓寒問暖,薑姒不曾來過,所以了緣以為謝大公子約莫有那麼一點意思。
這樣溫柔的男子,了緣如何能不心動?
之前的蕭縱已經叫她傷透了心,好不容易有一個謝乙…
了緣張口就想罵薑姒水性楊花,有了一個世子還要出來勾搭,可一想到薑姒方才說的話,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啞了。
薑姒隻坐在旁邊,搖著撥浪鼓,看著蕭化凡抬手要來抓。
小孩子的手還握不穩什麼東西,隻能虛虛抓著她的手,軟軟地,也暖暖的。
她忽然想:回頭跟謝方知說一聲,她認了這孩子當乾娘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