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個月過去,薑姒準備好了自己的新嫁衣,眼見著快抵近年關,冬月裡要忙的事情還不少,她也懶怠在家裡待著,索性拉了紅玉等人悄悄地出去。
如今誰也管不著她,她隻管隨心所欲。
八珍還有些擔心,隻道:“再有一個半月,您可要…”
“出門便出門了,還能把我怎麼著?”薑姒心裡想著,陳防己愛娶不娶,叫她這一陣子老待在家裡,總歸是憋得慌。
出了來,薑姒便先往了緣那邊去。
謝方知走雖走了,可還有一大堆的爛攤子撂在京城,孔方雖時常出來照看,可難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薑姒自然偶爾來看看,一則因為一些不可名狀的緣由,二則因為蕭化凡著實討她喜歡。
今日她打外麵買了小孩子喜歡的糖人兒,剛進來便看見蕭化凡在屋裡背書。
了緣也是識字的,早早就在教孩子了,她心裡對謝方知約莫有那麼一點的念想,可隨著謝方知一彆三年走了,這念想也就漸漸熄了。她也不喜歡薑姒,可薑姒兩個月前說要嫁人,仿佛前塵往事都成了飄渺雲煙,了緣還有什麼可怨恨的?
所以如今,她也隻是淡淡看著薑姒,看她跟蕭化凡說話。
蕭化凡今年已經有五歲,看上去倒是跟他爹長得很像,要緊的是一雙眼睛,黑
黑地,很是透亮。
他捏著糖人兒,皺著眉:“化凡說過自己不喜歡吃甜的了,您還給我買。”
薑姒聽在耳中,隻摸了摸他頭,也坐下來,拿了他正在背的書來看,卻是一本《四書》。
抬眼一看了緣,薑姒隻道:“孩子還小,怎麼叫他背這些?”
“將來他總要靠自己的。”了緣也瞥了那書一眼,慢慢埋下了頭來,聲音低低地,“我總不能看著他泯然眾人。”
泯然眾人?
這又是要跟薑姒說蕭化凡名字的事了?
薑姒暗地裡冷笑了一聲,隻喚蕭化凡:“來,到乾娘這裡來。”
蕭化凡年紀小,可是懂得的事情很多,仔細看就會發現,他一雙看似生動的眸子裡,其實沒有幾分感情。這一雙眼,跟蕭縱的太像了…
即便是有兩年沒見過蕭縱,可薑姒永遠記得蕭縱的一雙眼。
就是這樣的一雙。
她慢慢眯了眼,看蕭化凡拿著糖人走到自己身邊,抬眼望著她,便道:“改日為你請個啟蒙的先生吧,或者與尋常人一起上學,化凡看怎樣?”
謝方知一走,這裡說話的就是薑姒了。
孔方是知道自家主子把薑姒放在心坎上的,薑姒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來不敢違
背一句話,而薑姒也把孔方的態度視為尋常,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如今她這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模樣,終究還是讓了緣有些不高興起來。
畢竟這是她的兒子,當初讓孩子認了她當乾娘,已經讓了緣心裡不舒服,可這兩年心裡的不甘又淡了很多。
當初,任是誰見了薑姒都要羨慕嫉妒,哪個女人不覺得薑姒好看,哪個女人不羨慕薑姒日子好?可之後誰又不可憐她的際遇,到如今也隻能嫁給陳防己了。對不知道個中有過什麼的尋常人來說,嫁陳防己也是讓人嫉妒的,可對於知道一些的了緣來說,這無疑是薑姒落魄的明證。
所以她如今看見薑姒,不覺得堵心,反而覺得快意。
隻是這樣的快意,必須將蕭化凡給撥開來說。
蕭化凡一直跟了緣不親近,反而跟薑姒說得來。
有時候也不見得薑姒多喜歡他,可每當薑姒跟蕭化凡說話的時候,了緣就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其實薑姒與蕭化凡應該是一路人,蕭化凡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自私又虛偽,真跟薑姒教出來的一樣,看著蕭化凡,薑姒就覺得自己在照鏡子。同類與同類之間,往往有更多的共同語言,薑姒跟蕭化凡自然說得來。
她摸著蕭化凡的頭,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也聽他背書。
末了,蕭化凡忽然道:“我娘說,化凡的名字是乾娘起的,乾娘為什麼要給我
起這樣的名字呢?”
了緣心頭一跳,連忙站了起來。
果然,薑姒聞言之後,慢慢地將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之後唇角若有若無地勾了起來。
她見了緣閃避開了目光,便將手中的書放下,看向蕭化凡,問道:“你猜猜是為什麼呢?”
蕭化凡生得虎頭虎腦,不過一雙眼眸著實不簡單,他望著薑姒,臉上表情都沒怎麼變化,倒像是比他親生的娘的城府還要深。
“約莫因為化凡本不凡。”
那一瞬,薑姒的眼眸忽然亮了一下,接著又彎唇笑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
需要化凡的人,自然本來就不凡。
這小子,活生生地人精模樣,叫她忍不住用手指頭戳著他額頭,道:“你那蠢笨娘都不明白的事,倒教你想清楚了,真是個聰明的。”
旁邊的了緣頓覺一陣難堪,抬眼就來瞪薑姒,豈料薑姒冷冰冰地轉眼來凝視她。
當著了緣的麵說蕭化凡的娘“蠢笨”,這根本就是罵她,而且毫無避諱!
了緣心底憤恨極了,可是讓她感覺心冷的,竟然是蕭化凡也笑著看他,一副沒
心沒肺樣子。
寒氣從腳底下冒出來,了緣看著薑姒,又看了看蕭化凡,但覺這二人表情仿佛一個眸子裡刻出來的,不由得發了個抖。
就這一會兒,薑姒看時間差不多了,也準備走。
臨走時,她指點了蕭化凡一些功課,又道:“明兒你孔方叔叔就來,有什麼缺的儘管找他。”
“化凡記得了,乾娘路上當心。”
蕭化凡眯著眼睛笑起來,送薑姒到了門外。
了緣無力地站在原地,又頹然坐下去,她開始覺得自己的兒子不是自己的了。
可一轉眼,蕭化凡回來,又朝著她笑,拉著她的手喊她“娘”,還把糖人遞給她,說道:“娘你看我把乾娘哄得多高興?”
蕭化凡眼睛如彎月,仿佛自己最親近的人還是他娘。
於是,了緣終於安心了一些,隻覺得自己這兒子還是向著自己的,於是一把把他攬在懷裡哭了起來。
蕭化凡一手捏著糖人,窩在了緣的懷裡,“哢嚓”一聲,咬掉了糖人的頭,臉上還是笑眯眯模樣。
離了宅院的薑姒,卻是忽然生出一些心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