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男人身材比杜景更高，有一米九多，周洛陽看見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不像地球人”。他的膚色白皙，五官混合了高加索人種與蒙古人種的部分特征，手腳長度、身材與體格卻有非
洲人種的特點。
“他是誰？”周洛陽預感自己也許解開了一個非常複雜的謎，“是他把你帶到地球上來的嗎？”
“檢索不到資料庫內對應信息。”鬼魂答道。
周洛陽說：“杜景不知道怎麼樣了……得快點回去，可是我已經死了嗎？我還能回去嗎？”
“光粒流束與你的身體所在空間有維度差。”鬼魂答道，“這裡沒有快與慢的分彆。也沒有時間坐標點。”
周洛陽大
致明白了，他繞著那高大的鬼魂轉了一圈，抬頭與他說話太難受了，便道：“你還是變成周遠吧，變成我太爺爺。”
鬼魂等比例縮小身高，周遠與周洛陽的身材相仿，周洛陽滿意地說：“這樣就不太費勁了。我該叫你什麼？你就是它？”
說著，周洛陽指向懸浮在空中的那枚小小齒輪，他嘗試碰一下它，並握住了它，齒輪紋絲不動，無法把它拿下來。
“正確。”周遠形態的鬼魂答道，“接入光粒逆流轉輪係統，是否開始格式化，重新設置監視者與修正者？”
“格式化是什麼？”周洛陽問。
“開啟格式化，預備重設修正者。”
“等等！”周洛陽馬上道，“彆繼續，先放著，暫停。”
“權限開放，可隨時使用。”周遠形態的鬼魂答道。
周洛陽意識到自己不能亂動，否則很可能造成嚴重後果。
周洛陽自言自語：“你一直能感知到我和杜景的存在，是麼？”“正確。”周遠形態的鬼魂答道。
周洛陽現在倒不急著出去，他曾看過有關四維、五維，甚至更高緯度的科幻視頻，大致能明白，在這裡，時間就像空間一樣，既連續又可逆，也即是說他不管與時間齒輪一起待多久，隻要他找到那個時間點，便能回到某個確定的過去，現在，甚至去更遠的未來。
不，已經沒有所謂的“現在”了，一旦來到這裡，他的整個人生，就成為了年輪上一段一段的區域，就像那道射線發出後，在地麵年輪上點亮的景象一般。
這一幕實在是太壯觀了，周洛陽通過猜測，開始慢慢理解每一個景象所表達的含義――旋轉的同心圓年輪，是低維度，也即是他曾經待過的現實世界。每個人都是年輪中的一部分，他們在時間裡誕生，化作一道射線，出發，並朝年輪外圈發射，點亮沿途經過的所有事件，締造每個人一生中的曆史，直到抵達結束的區域後……
“那些發光的，從圓盤裡釋放出來的是什麼？”周洛陽又朝“周遠”問，“是靈魂嗎？”
“確切地說，是意識波。”周遠回答道，“意識波依附低維度中的物質生命產生，生命消亡後，意識波失去載體，離開該維度，朝更高維度進行釋放。”
“它們會去哪兒？”周洛陽又朝周遠問。
“檢索不到資料庫內該信息。”周遠答道。
他也不知道，他是負責控製時間的……周洛陽心想，嗯，是了。
“可我為什麼沒
有……沒有被釋放出去？”周洛陽說。
“你是修正者。”周遠答道，“這是修正者生命形態差異化的表現。第一任，也即原始修正者添加了多個地球生命體形式，讓他們獲得部分進入操控核心的權限，以驅逐原始監視者，也即‘第七日’行動。”
周洛陽又聽到這個名字了，修正者形態差異化？他非常肯定，自己是個地球人。是了……他忽然猜到了什麼，也許曾經操控這個裝置的最初擁有者，他們的生命形式
與地球人是不、一、樣、的！說不定他們的靈魂可以隨時離開肉|體，進入時間齒輪裡，回溯時間。所以對這個“周遠”來說，被認證的他與杜景，便相當於獲得了靈魂脫離身軀、來到這裡的一部分權限，沒有升往更高的維度去。
“修正者是做什麼的？”周洛陽又問。
“修正者協助監視者。”周遠答道，“監視者負責監控時間流走向，修正者負責修正實驗曆史，以獲得準確數據。”
“什麼樣的數據？”周洛陽不禁問道。
海量的信息已經讓他快要無法處理了，但在靈魂狀態下，脫離了肉身的局限後，倒沒有先前費腦子的痛苦。
“實驗結果在D模塊彙總。”周遠答道，“建議接入D模塊進行查詢。”
周洛陽：“……”
“可是我們既然一個是監視者，一個是修正者，”周洛陽又有了彆的念頭，問，“為什麼像樂遙、斯瓦坦洛夫斯基與素普這些人，也能啟動時間的倒流呢？”
“檢索權限寫入日誌與操作記錄……”周遠答道，“檢索中。CXI3920坐標，監視者A1寫入二級權限，利用此權限，讓多名地球生命體X7型獲得逆流結果。”
“啊。”周洛陽已開始能明白這個人工智能的解釋了。也即是說，時間之輪最初的主人，放開了一小部分的權限給地球人，讓他們得以獲得部分穿梭時空的能力。
他轉頭望向遠處，再看自己的腳底。
那看似玻璃地板的材質，裡麵呈現出一個深邃的、靛藍色的漩渦。
這是宇宙的起點，也是時間的發散之處，整個浩大的空間的俯瞰圖，就像掛在古董店裡，西藏的壇城唐卡一般，時間從最初開始爆發，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形成世界的年輪。每一個人都是年輪上圍繞著圓心朝外的線段，從某一個環起始，在另一個環內終結。
他們的意識波離開衰老死亡的身體，升往更高的維度，跨越這浩瀚的宇宙，去往連時間之輪也無法回答的，某個終極。
“所以，我作為修正者，是可以選擇回去的。”周洛陽說。
“也可以解除權限，”周遠回答道，“進行意識波的維度躍遷，具體操作方式，在意識波形態下接入光粒逆流轉輪，完成格式化，放棄權限後，將開始躍遷。”
周洛陽心道幸好剛才沒亂動宇宙原點的中央齒輪……
周洛陽抬頭看著那絢爛的靈魂之風，笑了起來，說道：“現在還是算了，等到以後的某
一天，當我與杜景一起回來的時候，也許我們會攜手一起走吧。我總覺得，我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雖然在你的眼裡，隻是一瞬間。”
“跨越光粒逆流轉輪上的線段，”周遠答道，“坐標相距確實不長，比起宇宙的尺度，量級是十的負三十一次方。”
周洛陽一直知道人生於天地，就像白駒過隙，無比渺小，但當這浩瀚的時間年輪出現在他的麵前，而每個人的一生都化作了年輪上短短的線段時，更令他覺得震撼。</“你可以陪我去麼？”周洛陽說。
“請。”周遠答道。
“為什麼意識波的離開是確定的？”周洛陽又忍不住問，“一個人如果在既定的二十四小時內死去，要挽救他的生命，就必須讓另外一個人去死？”
“因為開啟維度躍遷的出口恒定。”周遠答道，“第一任監視者以地球自轉速度為區間，設定了區間內出入接口數量，以確保意識波的生成與釋放達到動態守恒，開啟後完成意識波釋放。”
“也就是說，第一次一旦造成死亡……”周洛陽旋即意識到，在這裡根本沒有“第一次”“第二次”之分，因為時間已經變成了可量度的年輪區間，在某個區域開啟兩個維度交彙的通道後，這個通道就一直存在。人的生命線段來到此處，自然會從通道內釋出，離開現實世界的維度。
他低頭看，也發現了，一些線段來到某個定點，就會被釋放出去。每一段射線象征了一個人的靈魂與他經曆的時間，兩道以上的靈魂相遇時，線段便會產生交叉點，甚至三道射線，四道射線，無數道射線交彙之地，出口一旦出現在交叉點處，便需要至少有一個人的靈魂被釋放出去。
不是你，就是他，總有靈魂必須通過這個斷點飛出，餘下的靈魂，則經曆短暫交彙後，各奔東西，這也許就是命運注定。
地球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出生，誕生新的射線，而每一秒，也有無數人在死去……隻不知道這種動態守恒，是基於什麼原理。
周洛陽望向遠處，同心環隨著時間往外發散，麵積變大，線段越來越多，躍遷的出口也變得越來越多……但就在此刻，他看見了另一個人。
“杜景？”
周洛陽從思考中清醒過來，看著不遠處的另一個靈魂。
杜景尚未明白這是什麼地方，怔怔看著周洛陽，繼而奔向他，周洛陽本以為他們會穿過彼此的身體，卻在這一刻，他們觸碰到了彼此的實體！
“你怎麼也來了？！”周洛陽緊緊地抱著他。
“這是什麼地方？”杜景答道。
霎時兩人在意識波狀態下，周洛陽仿佛無需開口，身體便發出光芒，與杜景彼此纏繞、交彙。那一刻他短暫地感受到了海量的信息――杜景駕駛防彈車，追上高速，素普劫持了周嵩與樂遙，開車與杜景展開了激烈的槍戰……車輛側翻，杜景成功一槍擊斃了素普。
素普死去的瞬間，車輛飛開，引發連環車禍，杜景馬上橫過車，攔在路上。
周嵩的車撞上杜景的車，去勢稍阻，重重墜落在地。
杜景從車裡抱出了樂遙與周嵩，周嵩還活著，樂遙也還活著。
他從素普的屍體手上摘下表，放在地上，朝它開了一槍。
凡賽堤之眼瞬間破碎，零件飛射，齒輪閃著光飛出，杜景抬手，將它抓住。
警車來了，上百名特警重重圍困羽田高速。在周嵩與樂遙的注視下，杜景回到車上，把死去的周洛陽抱在懷裡，</拉起他的左手，兩人一起握著那枚時間齒輪。
接著，他把頭埋在周洛陽肩上，舉起槍，朝向自己的太陽穴。
一聲槍響，在車內扣動了扳機。
隨之而來的，則是要將周洛陽淹沒的無數回憶，他們相處的重重過往，諸多景象猶如走馬燈展現，周洛陽猝不及防，在往事湧入意識的刹那，他才終於真切地感覺到，杜景對他的愛就像浩瀚的整個宇宙，群星在廣袤的深空中爆發，拖著尾焰朝他呼嘯而來。
那熾熱的能量如此強烈，猶如颶風般橫掃而去，那一刻杜景與周洛陽身上發出強光，橫掃了周遭區域。
“感覺到了？”杜景低聲說。
“感覺到了，”周洛陽也低聲道，“你有太多的情感，無法說出口。”
周洛陽心中有愧，在這一瞬間的衝擊之下，他終於明白了，杜景對自己愛得有多深。
杜景也從周洛陽那裡讀到了所有的信息，大致明白了經過，這時他們一起抬頭，望向遠方的齒輪。
他們一直牽著手，意識在靈魂狀態下彼此交流，哪怕不必開口，便能明白對方的所有心意。
“你想回去嗎？”這時候，杜景問，“回到現實世界，或者放棄所有的權限，離開這裡？”
周洛陽明白杜景的意思是問他，想回到他們相依相伴的現實世界裡，還是一起化作靈魂，升往更高的維度，去那個生者從未知道的空間。
“我不知道。”周洛陽說，“你呢？”
杜景答道：“你來下決定吧，隻要和你一起，去哪裡都可以，活著也可以，死去也無所謂。”
周洛陽望向遠方的那枚齒輪，再看杜景。
周遠：“接入光粒逆流轉輪係統，權限已被開啟，是否開始格式化，重新設置監視者與修正者？”
周洛陽與杜景倏然一起轉頭，望向周遠。
“是。”斯瓦坦洛夫斯基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
兩人馬上轉身，奔向懸浮在時間原點的藍金色齒輪。
刹那間藍金色齒輪發出強光，橫掃而去，將靈魂化作的光風吹向宇宙的四處。
杜景道：“什麼人都能重設係統？”
“我剛才不小心開了權限！”周洛陽道，“快去關了它！”
霎時千億個同心圓組成的年輪開始錯落旋轉，化作一個迷宮般的巨大天球，半解體狀態下的時間巨輪一錯開，頓時鋪滿了所有的空間，一圈繞著一圈，開始回
旋。
“格式化開啟。”周遠的聲音道，“進度：10%。”
轟然巨響，旋轉而來的年輪將兩人一撞，兜進了現實世界的未來。
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穿梭的磁懸浮軌道縱橫交錯，杜景與周洛陽在靈魂狀態下，一陣電離的狂風掃過。
“太陽電離場！”杜景以他的靈魂保護住周洛陽，隻是一刹那，天球橫掃而過，兩人脫離現實世界，一起飛向那錯落旋轉的天球核心處的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