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渡握著藺知柔的手,薄唇緊抿成一線,他瞟了一眼她懷中的風字硯,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心裡卻不免遷怒柳十四,若不是為了這勞什子師父,令狐湛也不會如此針對她。
隨即他又為自己這念頭感到羞慚,若不是他為了一己之私把他強留下來,他也不用遭這些罪。
他本可以回到江南,在青山綠水間過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以他的聰慧和勤學,數年之後必能金榜題名。
是他為了要他作伴,把他推上這風口浪尖,是他的錯。
韓渡看著藺知柔白衣上大片刺目的殷紅,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紅。他從小到大不知闖了多少禍,擅自離宮也好,嘲諷貴妃也罷,他從不以為自己有錯——便是有錯,他阿耶要打要罰,他一人擔著便是了。
但是對著這片觸目驚心的紅,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犯了錯,是會連累身邊人的,今日是流血受傷,翌日也許就是丟命……
少年的心上仿佛壓著塊巨石,重得他幾乎無法喘息。
他這麼想著,手上不由自主地使了點勁,藺知柔輕輕“嘶”了一聲。
韓渡連忙放開她的手,打眼一瞧,自己掌心上竟是一手血,再攤開藺七郎的手心,隻見他原本柔嫩的手心已經被韁繩磋得血肉模糊。
藺知柔連忙把手握攏成拳,衝他彎了彎眉眼:“隻是搓掉一點皮,沒事的……”
她抬起眼,朝不遠處的黃驃馬指了指,得意地笑道:“那是我贏來的,我有自己的馬了……”
韓渡差點沒被她氣笑:“什麼稀罕東西值當這樣,你想要,我的馬任你挑便是!”
說完他便意識到,藺七郎哪裡是在意馬,這是見他難過,故意哄他開解他。
他隻覺心裡一陣又一陣的酸澀像浪潮一樣翻湧上來:“往後……”
他抿了抿唇:“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藺知柔微笑著,輕輕點頭:“好。”
這時,藥藏局的醫官們終於趕到了。
太子藥藏局共有藥藏郎兩人,丞二人,侍醫四人。今日當值的有一郎一丞三侍醫,聽聞校場出了大事,五人全都來了,身後跟著背藥箱的典藥、抬擔架的內侍,浩浩蕩蕩來了一大群。
藥藏郎龐儀到了校場一看,受傷的小郎君有兩個,兩人相距也不遠,也就十幾步的距離,但是該先醫治哪一個呢?
他揩了下腦門上的汗,心內盤算道,雖說東宮和馮貴妃勢同水火,但馮小郎畢竟身份貴重些,而那藺小郎隻是個侍讀,家中無權無勢,想來可以等得。
如此想著,他便讓副手藥藏丞帶個醫官先去替藺七郎止血,自己帶著其他人走向馮盎。
不成想,他才往那方向邁了兩步,就聽三皇子寒聲道:“龐儀,你往哪裡走?受傷的小郎君在此你看不見?”
三皇子還是個半大少年,明明聲音也不高,也不見慍怒,但藥藏郎卻感到頭皮一麻。
誰都知道,在這東宮裡,便是得罪太子也不能得罪三皇子,太子把這幼弟看得眼珠子似的,惹毛了這小祖宗,他這藥藏郎怕是要讓與彆人做了。
他掖掖腦門上的冷汗,腳尖一轉,疾步趨上前來,朝著韓渡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仆見過三殿下……”
韓渡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站起身讓到一邊:“有勞。”
另一邊馮盎等了半日,好容易等來了醫官,想著終於能得到救治了,誰知那藥藏郎卻轉身跑了,隻來了兩個侍醫替他診治。
馮盎瞟了眼那兩個嘴上無毛的年輕侍醫,朝自己的仆從使了個眼色,那奴仆狗仗人勢慣了,當即一腳踹翻了侍醫擱在地上的藥箱,瞪著眼睛破口大罵:“你們是什麼身份,也敢替我家小郎君診治!上回小郎君染了風寒,貴妃娘娘連夜命人請了令牌,遣了尚藥局的醫官來診視,叫你們藥藏郎過來!”
馮盎躺在地上,等那刁奴把話說完,這才假惺惺地輕斥:“休得無禮……這是在東宮,又不是自己家,三殿下沒讓我躺在地上把血流乾便是寬宏大量了……”
一旁看熱鬨的少年們麵麵相覷,有個心大的直言道:“馮八郎,你就蹭破了塊皮,也沒見你流多少血,何來流乾一說?”
那是忠勇侯府的小世子劉希聲。他父祖都是征戰沙場、開疆拓土的功臣良將,和馮家這種靠後宮女子發家的不是一路,不屑與他為伍。
此言一出,其他人嘴角也泛起了笑意。
馮盎雖然沒出什麼血,但腿是實實在在折了一條,疼得他臉都脫色了,然而小世子這話確實無從反駁,他隻能在心裡暗暗記了一筆,心說你們這一窩莽夫走著瞧,看你們能得意幾日!
韓渡正忐忑不安地盯著藥藏郎為藺知柔診治,聽見馮盎那邊的吵嚷,隻是對身邊侍衛抬了抬下巴。
侍衛會意,大步流星地走到馮盎的仆從跟前,從腰間取下佩刀,掄起刀鞘就往那刁奴臉上抽,“啪啪”兩下,打得那奴仆原地轉了一圈,一個沒站穩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裡混著兩顆牙,臉頰登時墳起高高兩條紅杠子,捂著臉“哎喲哎喲”不住叫喚。
侍衛不等馮盎說什麼,冷聲道:“東宮豈容你一個賤奴放肆!”
說罷他向那兩個侍醫道:“你們去那邊幫手罷,馮公子身份貴重,不是你們能診治的。”
那侍衛轉向馮盎,揖了揖:“仆這就遣人去貴府通稟,務必請府上派個能配得上馮公子的醫官來。”
馮盎傻了眼,有人上藥包紮總比這樣乾晾著好啊,但是那侍衛臉色冷厲,一看就是殺過人見過血的,與他們這些毛頭小子不可同日而語。
他敢怒不敢言,隻好把委屈咽進肚子裡:“不……不必了,就讓他們替我療傷罷……”
雖然嘴上服了軟,他卻打定了主意要尋機稟告姑母,好讓她替自己尋回公道。
這時藥藏郎正在輕輕捏動藺知柔左臂的傷處,韓渡緊張道:“如何?”
藥藏郎微微皺了皺眉:“回稟殿下,這位小郎君肩上隻是皮肉傷,應無大礙,手臂卻須好好將養,此處風大,不如仆先替小郎君上點止血之藥,先將小郎君抬回房中再行醫治。”
韓渡頷首:“好,就依你說的辦。”
藥藏郎便指揮兩個內侍將藺知柔移到擔架上去,韓渡不放心,攔住他們道:“我來。”
周圍人都吃了一驚:“三殿下……”
藺知柔也覺意外:“不必……”
韓渡眄她一眼:“彆說話。”一邊卷起袖子,露出精瘦而有力的前臂。
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雙手伸到藺知柔的身下,一手抱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腿彎,提了一口氣,把她慢慢抬起,輕輕放到擔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