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胤礽挑了挑眉:“汗阿瑪與其擔心兒臣,不若操心一番江南諸位大臣,畢竟兒臣手中長劍可不是吃素的。”
“促狹!”含笑著指著人輕斥了一聲,康熙順勢拿起手邊的茶盞,不知是不是自個兒的錯覺,明明是一樣的雨前龍井,經由自家兒子手中泡出來的,總是要甘甜許多。
將手中茶水一飲而儘,康熙眼中不覺帶了三分真切:“保成儲君之尊,如何能行那等武夫之舉?”
話音落,肉眼可見地,胤礽表情不由微僵了一瞬。
“咳咳………保成你……難不成?”
知子莫若父,重重咳了兩聲,康熙此刻心下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慣常嚴肅的臉上此刻已然滿是說不出地震驚:
“保成不會是真的………”
心虛地重新斟過一杯茶水遞上,胤礽難得放輕了聲音:“咳咳………汗阿瑪,當日正值解疫的關鍵時期,藥材卻遲遲未曾送到,兒臣這才略施小懲了一番。”
“不過汗阿瑪放心,自那以後,江南眾官員,行事不知利索了多少,原本十日送來的藥物,不過區區五日便儘數抵達………”
然而聽了這話,康熙心下卻愈發玄乎了。
這般立竿見影,哪裡會是小懲能達到的。想到對方神乎其技的手段,康熙不願去想那人究竟被嚇成了何等模樣。
“罷了………”看著
好不容易從疫之地走出的兒子,康熙如何也舍不得責罵,半響隻得略顯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像個操心的老父親般語重心長道:
“江南文人說的好聽是風骨,實則心眼最為狹小,保成此舉,日後恐難收服這些人………”
“這不是還有汗阿瑪地嗎?”執起手中的茶盞,胤礽聞言不甚以為意地笑了笑,眉眼間仍是一派溫煦,嘴上卻毫不留情道:
“有兒臣這個粗莽武夫在,這些人才能知曉汗阿瑪待他們已是多麼地寬宏大量?免得一個個地,都將自個兒當成了主子爺了………”
說實在的,胤礽對有些屍位素餐之輩意見早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地了。這會兒更是半分掩飾都無。
保成還是太年輕了些。康熙心下微微搖了搖頭,眼中卻又多了幾分自個兒都未曾察覺地笑意,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康熙語帶調侃:
“怎的,莫非在太子殿下眼中,朕便是那專唱紅臉之人?”
孰料胤礽聞言卻是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白臉地話,確實兒臣比較合適幾分………”
聽出對方言外之意,康熙臉不由黑了一瞬。
這些年哪怕當了皇帝,康熙爺每日的騎射也從未落下過,旁人也就罷了,這會兒坐在開了外掛的胤礽跟前,簡直妥妥一個糙字。
盯著自家兒子日益清雋的麵容,饒是康熙心下不免多了些感慨,連這些年逐漸淡忘的元後赫舍裡氏在心下也愈發美好了起來。
“想必隻有婉容這般不落俗套的女子,方能生出保成這般氣度純然的孩子了………”
聽著禦攆之內不斷傳出的說笑聲,梁九功心下不覺又對這位太子殿下多添了幾分敬服。
隨後數日,一連串的賞賜如流水般湧入毓慶宮,數量之繁多,東西之貴重,饒是六宮眾人也不免咂舌。
朝堂之上更是一派欣欣向榮,太子歸朝,如今又是身懷這般功績,附庸者更是宛若過江之卿。饒是胤礽也不覺有些不耐煩,偏經此一事,康熙覺得自家兒子還需曆練一番,複又將手中權利下放了許多。
除去每日聽政外,內閣之中,一些並非太過重要的奏折,已經有部分直接轉入胤礽手中………
一時間,毓慶宮這幅熱灶愈發火熱了些。不耐煩浪費心思應對那些個心思各異之人,胤礽甚至心下已經在思量著,如何不著痕跡地同自家汗阿瑪攤牌了……
可惜饒是胤礽也想不到,世事遠不若他所想的一般,如今在他眼中自以為麻煩的東西,旁人眼中,卻是無論如何也要費力謀奪地珍寶。眼看太子地位愈發穩固,朝堂中,不時有暗流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緩緩流過。
“嘭!”
略顯偏遠的涼亭內,胤禔抬手,將手中尚還帶著些許殘液的酒盞衝著不遠處的石台儘數砸下。銅鈴般的大眼中滿是血紅,原本尚還算俊朗的臉上此刻卻是猙獰一片:
“為什麼?憑什麼?”重重將桌上酒液儘數掃落在地:“同是汗阿瑪的兒子,為什麼汗阿瑪你要偏心至此。
“為什麼你要讓兒子成了笑話!大阿哥哈………”
胤禔赤紅著眼,裸露的拳頭之上青筋暴起。
“狗屁的大阿哥,連半點實權都沒有,連個狗奴才都使喚不動的大阿哥嗎?”
“哈……”
“殿下,宮中並非安樂之地,殿下還是莫要過於激動,免得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日後平生諸般悔恨。”
不遠處石桌旁,納蘭明珠意有所指道。
“悔恨?”驟然提高了聲音,胤禔不由地冷笑道:“本阿哥如今還有什麼好悔地,任誰都知曉本阿哥不得汗阿瑪喜愛,在兵部不過混日子罷了,丁點實權都無,還被嫡出弟弟給比進了泥裡。”
“內閣,好生大的權利,多厲害啊,太子殿下,不愧是眾人交口稱讚的仁義君子,我這個大哥人家怕是丁點沒看在眼中………”
“隻有我………隻有本阿哥……”這些年像是個傻子一樣,處處比著對方。人家隻怕是壓根沒把你看在眼裡。
也是啊,他那樣的人,生來就什麼都有了,汗阿瑪無儘的寵愛,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地位。哪裡還用將他這般微不足道的小卒看在眼中。
愛新覺羅胤禔。
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可笑的人嗎?
“嗬………”
良久,胤禔方才從喉間溢出來一絲輕嘲。素來張揚的眉目也在這一刻徹底散下。
然而就在這時,一旁遲遲未曾多言的納蘭明珠突然開口道:
“殿下,還記得早前奴才問過您什麼嗎?
“什麼?”許是被酒精衝昏了頭腦,胤禔此刻難得有些遲鈍道。明珠卻也不惱,越過腳底下一眾殘碎的瓷渣,緩緩走上前來,又將那日所言一字一句地重新重複了一遍:
“奴才曾問過殿下,殿下,您當真知曉,自己要爭的究竟是什麼嗎?”許是刻意壓低聲音的緣故,明珠語氣極是低沉,像是從喉間緩緩溢出………
“我知道,是太子之位,是那至高無上的皇位………”是能夠超越胤礽的絕對地位。不同於上次的躊躇,這回,胤禔可謂回答地毫不猶豫。
涼亭下,遍是層層綻開的碧青色蓮葉,一眼望去,水麵之上已是碧翠一片,然而對於這炎熱的午後,卻起不到哪怕一絲一毫地作用,胤禔不覺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鹹腥地汗水透過繡著五色祥雲的袖口緩緩流入眼中,胤禔眼前有一瞬間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明珠方才緩緩轉過身來,帶著褶子的雙眼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來人:
“殿下當真決定了嗎?您是當真想瞧瞧,這真正的奪嫡征伐究竟又是何等模樣?”
“要知道,有些事一旦開場,便再沒了刹車喊停的機會。”哪怕說著這般大逆不道的話,明珠語氣卻仍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帶著令胤禔再熟悉不過,甚至無數次咬牙切齒的舉重若輕。
指尖微不可見地顫動了一刻。然而隻瞬間,想到今日禦駕離去的背影,想到那人不論何時都能一副波瀾不驚的麵容。
片刻後,胤禔狠狠咬了咬牙,近乎一字一句道:
“有何不可!”
不知過了多久,隻見胤禔步履略帶踉蹌地走出了涼亭。往日裡再高大不過,仿佛任何時候都未曾彎下過的脊背此刻卻像是活生生壓著些什麼。
“殿下啊殿下,您當真知曉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嗎?”一直到那人的背影再瞧不見分毫,明珠方才不緊不慢地走出了涼亭。
午後時分,涼亭四周,此起彼伏地蟬鳴聲愈發聒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