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聲音本就洪亮,穿透力極強,這會兒夾雜著一夫莫開的氣勢,連席間不絕於耳的樂鼓聲都被短暫地壓了下來。
幾乎頃刻間,所有的目光便集在了一處。
“大……大哥他……”
席上,老三一口酒差點沒被噎在喉嚨裡,憨憨老十手裡的酒杯什麼掉在地上都沒察覺,老八低轉著酒杯,唇角似有笑意一閃而過,麵上卻帶著恰到好處的訝然。甚至還下意識為其解圍:
“大哥今日喝的不少,這會兒許是醉了吧!”說著給胤禔今日隨行的宮人甚至一旁坐著的大福晉使了個眼色,示意這些人趕緊假托醉酒帶大阿哥下去。
可惜礙著大貝勒素日裡對這位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除了意識到不對的大福晉,這會兒愣是沒有一個人宮人上前。
倒叫出頭的八阿哥給落了個沒臉。
一旁的胤禟見狀,剛想說什麼,想到早前二哥的話,複又閉上了嘴巴。偏在這時,被敬酒的紮日親王也開口了:
“哈哈哈,大阿哥美意,本王今兒就卻之不恭了!”說著豪邁地飲下杯中之物。
草原人嘹亮的大嗓門兒,哪怕隔著幾座席,都仿若近在耳邊。不說眾阿哥們了,連一眾蒙古台吉這會兒也蒙圈了,狐疑的眼神不斷在兩者之間輪還。
難道大清和車臣汗部什麼時候又達成了新的交易,重修就好了?早前被這貨坑成這樣,萬歲爺真就大度到毫不在意?
莫名其妙被大肚的康熙爺“………”
這下一眾阿哥們愈發不敢去看上首老爺子的表情了,胤礽稍稍釋放了些許溫和的水係靈力在側,生怕自家汗阿瑪真被氣出個好歹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上首康熙帝麵上的笑意已然徹底消失。一代帝王的壓力撲麵而來,大殿內,不時響起的鼓瑟聲也不覺間停了下來。
到了這一刻,胤禔酒意上頭的腦子徹底清醒了下來,哪怕心中再多打算,這會兒也覺得事不大妙,再不反抗,而是順從地被大福晉以醉酒之名被人帶了下去。
一場鬨劇過後,鼓樂聲再起,然而自始至終,老爺子臉上都不再帶有半分笑意。反倒是當事人紮日親王,充分反應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會兒還仿佛沒事兒人一般,頂著一張彌勒佛似的笑臉,樂嗬嗬地跟一旁下屬推杯換盞。
“大哥也真是,也不想想,怎麼可能玩兒的過這位?”
這一刻,連素來不問政事的老九都看出,大阿哥,怕是被這位紮日親王當作了問路的石子,用作試探汗阿瑪態度罷了。
車臣汗部畢竟遠在千裡之外,身側又有準噶爾這等心有反骨的清廷大患,即便此時汗阿瑪再惱恨,也決計不會輕易再對東蒙出手。當然若是真能同清廷重修舊好,這位親王也自是不會吝惜一位女兒。
也是了,能在噶爾丹手下苟這麼久,這人又豈是表麵上那般簡單地?
胤禟隨口悶了口梨花醉,目光卻不由自住地看向了一側神色難掩焦急的八阿
哥。
那八哥呢?大哥今日如此不智之舉,八哥早前真的半點不知情嗎?作為大哥手邊唯一得用的兄弟,八哥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胤禟並非是善於掩飾之人,一旁正摩擦著酒杯的八阿哥很快察覺出了什麼,素來溫潤的眉目間此刻卻帶了些許澀意:
“九弟方才也瞧到了,大哥府上連個等閒隨從都能對哥哥我視而不見……”說話間,胤禩唇角不覺多了些苦笑,杯中的水酒也在下一刻一飲而儘。
明明熱鬨的節宴,這人身上卻無端多了許多寂寥。
胤禟動了動嘴,最後還是選擇提醒道:“八哥,汗阿瑪不是傻子……”
胤禩執杯的手微頓了片刻,最後也隻是微微一笑,對著禦座的方向遙遙舉杯:“汗阿瑪自是英明神武,我等拍馬也及不上地。”
總覺得自家八哥如今好似再走鋼絲,九阿哥剛想再說什麼,一旁老十咋咋唬唬地聲音便響了起來:
“哎呀,九哥你們在說什麼呢?英明神武,世上還有比咱們汗阿瑪還精明的人嗎?”
“對了,九哥前幾日不是去拜訪二哥了嗎,那個有沒有美酒………嘿嘿……”胤禟身側,老十一臉諂媚地搓了搓手,本就因著微胖而憨態十足的圓臉愈發憨了。
這死不要臉地臭德行,想到這些年被順走的佳釀,老九登時臉都綠了,他這都是什麼兄弟啊!
不過經過這貨這麼一打亂,有些話到底不好再說出口了……
背對著老八,兩兄弟也就順勢你一言我一語地討價還價了起來。
另一側,胤禩神色莫名地看了眼正憨笑著摸頭的老十,執起酒盞笑了笑沒有說話。
靡靡的歌舞聲不知何時複又停了下來。今年這場晚宴可謂開的格外盛大,走的也是分外潦草,伴隨著上首康熙爺的離去,眾王公阿哥也陸續離開。
四阿哥率先一步,在眾人羨慕的神情下追上了胤礽的腳步。
宮道兩側,新懸的大紅燈籠還未拆下,雖是深夜,二人一路走來卻並不顯暗沉。轉過重華門,隻聽胤禛突然轉口道:
“二哥待會兒可是要回園子?這幾日宮裡怕是不甚太平。”
如果可以,胤禛不希望自家好不容易超脫了的二哥參與其中。自太子之位空懸之日起,所有皇子阿哥的爭鬥便已然徹底擺在了明麵上。胤禛冷眼瞧著,眾兄弟裡頭,沒這個心思地怕不過一指之數。
想到這些時日頻頻跟老八走近的十四,胤禛不由得頭疼了起來。
大哥雖說並不算智計過人之輩,離了為其兜底的明珠後更是渾身上下跟篩子一樣,但能無聲無息將對方坑到這種地步,十四憑什麼覺得自個兒可以討得好處?
憑汗阿瑪那虛無縹緲地寵愛?想到倒黴弟弟,正值夜黑風高,素來端方持正的四貝勒難得任性地踢了踢腳邊的石子。
潔白的鵝卵石在地上不斷翻滾著,在這寂靜的黑夜中不斷發出聲響。反應過來的胤禛瞬間臉僵了大半。
一旁胤礽忍不
住勾了勾唇角,素來清雅的聲音此刻也帶上了些許笑意:“四弟無需擔憂,二哥這幾日不出意外並沒有外出的打算。”
這也就是不會摻和的意思,胤禛僵硬地轉了轉腦袋,清咳一聲才道:“二哥放心,大格格那裡,弟弟會幫著照顧一二。”
至於老九,隻要沒蒙了心跟著老八瞎胡鬨,日子再沒有比他更順當地。
胤礽隻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琪琪格也並非溫室裡的花朵,需要旁人時時留意,日日施舍些花露才能生存……
隨著一眾王公大臣陸續離開,諾大的紫禁城複又恢複了寂靜,而此刻,大貝勒府,看著被醉醺醺送回來的自家爺,這一刻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妙………
府中一眾妻妾兒女頓時慌做一團。
從始至終目睹了一切的大福晉此刻麵色更是蒼白如紙,將方才兩歲的弘曜緊緊摟在懷中,半響方才反應過來,拉過一旁的侍女急聲道:
“大格格呢?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難道郡主還要在外麵置氣不成?”
話音剛落,府中眾人也紛紛反應了過來:“對啊,說來大阿哥還是世子呢!郡主再如何,總不至於連親弟弟都不管了吧?”
“話說,這些年府上也沒虧待過姐妹幾個吧?”下意識忘記了因著世子之位,對弘昱的多次出手,一名長相頗為豔麗的婦人下意識開口道。
其他人更是紛紛附和,大福晉張佳氏倒是有一瞬間地猶豫,可是看著懷中尚才不到兩歲的弘曜。愛子之心終究是勝過了一切,若是大貝勒府當真失了勢,以自家貝勒爺早前的為人,便是皇孫阿哥又如何,照樣也要被踩進泥裡………
然而還不等眾人再說什麼,廳外,琪琪格如霜似雪的聲音便傳入眾人耳中:
“不用想了,近段時間內,我不會踏足茗園一步。”朝堂上這點糟汙事,何苦汙了二叔的清修之地。
丟下這句,琪琪格甚至沒有再多停頓一秒,便徑自大步離去。徒留一眾側福晉格格們怨憤的眼神,以及張佳氏格外複雜的目光。
仿若一個即將落下的鍘刀,時刻懸在眾人心上,若說第一日眾人包括大阿哥本人還抱有僥幸之心,然而大年初一,所有人皇子阿哥,甚至朝中重臣都陸續收到了聖上親賜下的福字。唯有大貝勒府,仍是空空一片……
自晨起時眾人便巴巴地望著門口,然而一直到夕陽西下,也未曾得見天使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