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妃在他們過來前就已經先收到了通報,所以見到他們出現,並沒有感到訝異。她起身走到安王身邊,臉上掛著端莊大方的微笑。他們幾人朝她行了個禮,然後才聽見她說:“王爺是想帶幾位客人見一見陛下賞賜的人偶是吧?”
“不錯,愛妃將它放在哪兒了?”
安王妃淺淺一笑:“偏廳都已經讓人改造成她的專屬房間了,自然還在原處,諸位隨我來罷。”
白行歌思忖了片刻,像是談話聊天那般不經意詢問:“王爺把人偶送給了王妃嗎?”
安王知道他話裡的王妃指的是誰,笑道:“自然,畢竟隻有一尊,而且她身上的服飾特彆大氣,很有大家閨秀與當家主母的風範,自然是要放在寧安苑的。”
寧安苑是屬於正妃的彆院,也是府邸中除王爺自己的主院以外,最大的彆院。安王正妃是朔國先皇還在時所賜的婚約,乃侯府之女,背景也較為龐大,這點麵子之事還是得做足的。白行歌其實隻知道安王有一位正妃,若不是雖慕容離他們過來,他都不知道安王什麼時候還納了一位側妃。
不過,他還捕捉到了另一個重要的信息。
這個人偶整個王府裡就隻有一尊?而且聽安王和安王妃的意思,人偶在被送入寧安苑後就沒有再派人移動過,那苗樂樂說她在側妃的彆院裡見到它又是怎麼回事……?
抱著滿腹疑惑,白行歌隨著安王與安王妃來到了放置人偶的偏廳。這一眼見著了,白行歌才知道苗樂樂描述的半點也不誇張。
人偶的外觀幾乎與苗樂樂說的一致,就是比他想象中更要大上些許。安王妃算不上非常嬌小的女人,但站在人偶麵前,那尊人偶也就隻比她矮了些許。她身上披著的衣服非常華麗,紅色大衣上用金絲繡了鳳凰翱翔,上邊還有披帛,梳得整齊的發髻上,還戴著厚重的金色,鑲了紅寶石的發誓。
仿佛母儀天下的女子。
白行歌有些愕然。
撇除她臉上詭譎的妝容不說,製作這尊偶人的大師確實有著了不得的工藝,論巧奪天工也不為過。她微露的手指、五官、乃至眼神,都栩栩如生,真假難辨。若非他們心裡早已清楚她隻是個人偶,恐怕在進來的那一刹那,可能會將她誤當成活人。
隻不過按這個人偶外形所代表的含義,比起送到安王府,季君延不應該留給皇後更加合適嗎?
朔國有皇後,隻不過兩個人似乎是協議婚姻,皇後應當是心悅季君延的,後者對她的態度卻非常冷淡,連帶著皇後對白行歌都有極大的敵意,認為是他拐走了季君延,總想方設法在宮裡給他使絆子。
白行歌心想,季君延這麼做,也是故意想□□後的吧?
“她很漂亮,不是?”安王妃似乎很喜歡這尊人偶,從進入偏廳後目光就再也沒從她身上離開,甚至還有幾分眷戀。
站在慕容離身旁的苗樂樂抖了抖肩,滿臉‘看,我說的對吧?’的表情,堅決無法認同安王妃他們的審美觀。
白行歌趁機觀察眼前的人偶,剛將眼通徹底打開,陰氣就撲麵而來,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龍,不斷往他身上衝撞著。隻不過他周身有靈氣護體,不會輕易受到這些陰氣影響。
可是謝璟深就未必了。
見到這些洶湧澎湃的陰氣的瞬間,他立刻想到了謝璟深,忙回頭朝他看去。他臉上的表情依然與往常無異,似乎也無法像他這般見到人偶……如今應該被稱為鬼偶,身上的陰氣。隻不過這些陰氣察覺到了他身上的死咒,也在試圖誘發他身上的咒氣,幸得白行歌早前在他身上設下的咒術護著,才沒有被成功入侵。
但是,他覺得謝璟深應該是難受的。
白行歌想起自己先前被寒冰蠱所擾時,是謝璟深答應了他無禮的要求,將身體借他用來驅寒。他想,作為交換,自己怎麼也該答謝謝璟深,幫助他度過這個難關。
謝璟深確實從踏入房間之後就莫名感覺到有些不適,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似隱約見到了那被安王妃稱讚著的人偶裡,好像有什麼虛影在晃動,但他看不清。正因為頭疼而感到不適與煩躁,他看見白行歌忽然站到他身旁,抬頭朝自己笑了笑。
謝璟深開始懷疑白行歌臉上的笑容是不是還有治療的效用,否則為何他在對方靠過來之後,身上的不適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舒服寧靜的感覺。
“人偶裡有個很凶的女靈。”白行歌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白行歌沒有察覺到謝璟深看著自己逐漸變得有些晦暗的目光,心神全落在前方的鬼偶身上:“她應該死得很冤,心裡好像有很大的執念。她的靈魂被人捆死在了人偶之中,被限製了自由讓她的怨念變得越發深重與暴戾。幸好發現得早啊,按她那冒紅光的怨氣,再遲半個月,整座靜安城恐怕都要成為她的祭品了。”
女鬼顯然並非自願附身與人偶之中,將她困於偶裡的人用了一種類似於捆仙術的術法,不巧白行歌還真的知道,並且也懂得要怎麼解。隻是這女鬼怨氣那麼深,白行歌不敢貿然將她放出,到時候想對付她就變得更難了。
女鬼身上還牽引著好幾道咒術,這些咒術連接的地方除了王府之外,還包括了靜安城各大角落,想必那就是她遠程操縱那些死咒的方式了。同樣的,靜安城裡的鬼靈也少得可憐,白行歌幾乎沒見到城內的孤魂野鬼。而且那些死去之人,白行歌也一樣無法招請到他們的靈魂。
熟悉的操作手段,白行歌幾乎可以認定這鬼偶肯定與那麵具人有關。隻是,他有些好奇此物為何會流進皇宮?季君延究竟知不知道這裡頭的秘密?麵具人實際想對付的對象,莫非是皇宮裡的人?
若他真把手伸到宮裡,麻煩可大了。
謝璟深安靜地聽著白行歌說完關於鬼偶的事,見他眉頭越皺越深,便出聲問道:“怎麼?很難處理?”
“難倒不難。”白行歌最不喜歡自己的能力受到質疑,輕哼一聲說,“這點小把戲,連術法都沒學精的人,還想在我麵前班門弄斧?”
隻是,若要處理這鬼偶,定然要將人偶破開。而且人偶身上施了許多法,待那些法術被他逐一破解後,隨著女靈的離開,鬼偶終究也要碎裂。他覺得這鬼偶既然送到了安王他們手中,更有季君延‘威脅’必須好好保養,這要是弄壞了,他們豈不是被季君延找到了賜罪的機會?
果不其然,安王和安王妃在白行歌提出此事時露出了為難的表情,而且安王妃顯然非常喜歡這個鬼偶,甚至懷疑起白行歌的動機,一時間也忘了要在人前隱瞞他的身份:“陛下的脾氣國師大人最是清楚,你這是想陷害安王府嗎?”
白行歌抿著嘴沒有回話,慕容離在聽見安王妃的話後也隻是稍稍一怔,倒也沒有露出驚訝或排斥的表情。苗樂樂倒是天真,眨了眨眼睛後驚呼:“原來白哥哥就是前陣子大家在討論的,從皇宮裡跑了出來,長得非常漂亮的大國師!”
白行歌被她的直接給逗笑了,倒也不介意身份曝光,反正他來過安王府的事遲早要讓季君延發現。
他還未來得及回應安王和安王妃的顧慮,他們之間的談話便被匆忙闖入的侍女打斷。
原來是側妃那裡出了事。
安王妃似乎真的並不喜歡側妃,而且也沒有想要在彆人麵前掩飾自己這份情緒的打算。在聽見侍女說側妃身體又開始不舒服後,她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冷漠,甚至還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王爺趕緊去處理妹妹的事吧,趁國師大人在這裡,順道讓他看看妹妹的身體情況好了。畢竟府裡最開始患病的人是她,誰曉得她是否才是這場鬨劇的最大源頭?”
安王妃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就帶著自己的貼身侍女回房休息去了。安王被她這般冷落也有些尷尬,但深知是自己對不住她,所以也隻能無奈忍下,回頭給白行歌說:“王妃說得也有道理,不知白公子可願意隨本王走這一趟?”
“自然。”白行歌微笑著應下,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偏廳裡的鬼偶一眼,“反正,暫時也還不到時候處理她的事。”
恍惚間,那個鬼偶在聽見白行歌的話後好像晃動了一下,發出了些許響聲,就連安王也聽見了這個動靜。自從聽到白行歌說人偶裡藏著一隻女鬼後,他再看著她時,都忍不住覺得毛骨悚然。他並不似安王妃,對這個偶人如此迷戀。他會猶豫該不該讓白行歌動手處理,主要還是擔心季君延。
他能感覺到季君延這些年來對他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哪怕他實際上什麼也沒做。但季君延就是個疑心病非常重的人,他在靜安城待了那麼久,早就遠離皇城,反倒是對江湖上發生的事給為了解。城裡人來來往往,他免不了會結識些許江湖中人,謝璟深便是其中一位。
安王性格純良,心裡並沒有什麼野心大誌,隻想著平平靜靜,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隻不過,從小就在宮裡長大,而如今又被限製在自己封地裡無法離開,他心裡多少也向往著話本裡經常提到的江湖。所以他平日裡若在靜安城範圍遇見有困難的江湖人,隻要不是什麼窮凶極惡之輩,他都會伸手相助。
不曉得是不是因此,季君延才開始對他心生芥蒂。他也擔心白行歌的逃離出宮,其實隻是季君延用來掩人耳目放出的假消息,實際上他們兩個人是合作的。白行歌這一趟過來也抱著不純的目的,想借此給季君延找到能夠除掉他,或小小懲罰他,警示的機會。
安王的側妃,是一位長得頗為清秀的女人,倒也算不上驚豔,但眼睛特彆勾人。比起安王妃,她身材看起來更要嬌弱許多,因為受到病痛的困擾,在見到安王的那一刻她便委屈地落了淚,哭得梨花帶雨。比起安王妃的端莊與矜持,這位側妃顯然更懂得撒嬌,沒幾句話就說得安王一臉心疼。
“王爺,這幾位是……?”安王側妃人還虛弱地躺在床上,大概是很久沒有會見過客人,這一來個個容貌出色,氣度不凡,她沒忍住害羞地躲了躲。
尤其白行歌一進來後視線就沒從她身上離開過,麵對他那雙仿佛會勾人的狐狸眼,她臉頰沒忍住微微發紅。
白行歌主要是想看她的身體情況,結果這一看,倒是有了意外的收獲。
安王側妃身上確實連接著鬼偶的死咒,看那咒術沾染的程度,不出三日她恐怕就會七竅流血而亡。但令他更為詫異的是,他發現側妃身上,與鬼偶,或者說與鬼偶裡的女靈,存在著某種因果聯係。
那條聯係線有些奇怪,看樣子淵源還頗深,但又相欠。
白行歌忽然又有些不確定了,難道鬼偶裡的女鬼是抱著目的來到的安王府?為了向安王側妃尋仇?
他又仔細看了眼安王的側妃,見她身上倒也沒有什麼殺人的血債。
白行歌百思不得其解,邊上的謝璟深卻突然輕輕扯了他一下。
“怎麼了?還不舒服嗎?”白行歌下意識以為他身體還受到陰氣影響覺得不適,也不等謝璟深回答,就很主動將自己的手伸過去,“那你拉著我吧,我身上有天佑之氣,能緩和你身體的不適。”
白行歌對謝璟深還是有幾分抱歉的,畢竟此次他隻是個局外人,若不是為了救他,為了幫他進入安王府,他也不需要出現在這裡。
謝璟深沉默地盯著他的手看了片刻,然後表情特彆淡定地抓過:“麻煩你了。”
“不會,不就是牽個手嗎?”白行歌無所謂地說道。
謝璟深抿了抿嘴,最後還是沒有再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他最開始隻是想提醒白行歌,床上的人畢竟是安王側妃,他如此大方地盯著人家看,似乎有些不太好,隻是沒想到白行歌竟然還惦記著他的身體問題。
其實謝璟深早在白行歌靠過來沒多久就已經不再感到不適,但看見白行歌朝自己伸來的手,他還是鬼使神差地拉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你說過,若我想讓身上的情況得到緩解,就需要對你好。”謝璟深忽然開口問道。
白行歌邊看著安王和他的側妃,邊回應道:“是啊。”
謝璟深想要知道這個好字的範圍與定義,他正打算細問,床上原本還躺在安王懷裡撒嬌的側妃臉色突然一沉,將安王重重推開後,又趴在床邊猛地咳嗽起來。
這一次所有人都看見了,她直接咳出一地的血。
柔弱的人兒表情瞬間轉為驚恐,安王也著急,回頭用眼神詢問著白行歌解決的辦法。
白行歌默了默,還是選擇告知他們真相:“方才我說過,偏廳裡的鬼偶裡困著一位女怨靈,包括王爺側妃的身體情況,也是因為受到咒術所擾。隻不過……”
“不過?”
他頓了頓,朝安王側妃詢問道:“不知月妃可曾認識一位,身高約五尺三,發色如墨且發梢微卷,長得聽漂亮,脖子處有個月牙印記的姑娘?”
問完後他還特意關注了側妃的表情,她眼神一滯,似乎當真就著他的問題陷入了沉思。而後也不曉得她究竟有沒有想到什麼,隻蒼白著臉捂著微微發疼的胸口,搖頭回答:“並無。”
謝璟深倒是發現慕容離在聽見白行歌疑問中的描述後,臉上似乎閃過些許異色,旋即開始出神。
白行歌無法從安王側妃臉上的表情看出她是否做了隱瞞,隻好如實道:“實不相瞞,我方才在給月妃查探身體情況時,除了見到那女鬼在月妃身上留下的咒術印記之外,還意外發現你們之間存在著一條特殊因果線。隻不過你們之間的聯係有些複雜,我亦不能完全確定就是親人、朋友還是仇家的關係,所以才會問了這個問題。”
“我……”月妃頓了頓,語氣堅定道:“沒有,我,我自幼喪服喪母,獨自一人在江湖上顛沛流離多年,幸而在幾年前識得王爺,得王爺垂憐納入王府,才有如今的安逸生活。我這輩子從未害過任何人,連殺個雞都難以下手,更妄論殺過人了。”
“我確實沒在月妃身上見到任何殺債。”白行歌這句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可是因為這層因果聯係,我無法像幫助其他人那般,直接將月妃身上的咒術根除。王爺,恕我直言,以月妃娘娘身上咒印的滲入情況,她最多還有三日的時間罷了。”
安王聽得扶住月妃的手微微一抖,後者聽得滿臉惶恐,從眼神來看確實有些彷徨,完全不了解自己招惹了誰。
半響後,安王才閉著眼睛歎了口氣:“事關王府安危,國師大人容我稍作考慮可好?”
白行歌沉默了一會兒,說:“其實,我有能夠不讓陛下怪罪於你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