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不好聽的?誰家能養個瘋子?人之常情罷了。事上又沒哪條規矩說做老師的要幫門生養孩子,相爺養他八年,那已經高風亮節了。”
楚源腦中混沌,顧不上分辨這些話,勉力提高了兩分聲音,又喊了一聲:“來人!”
“哎?”外頭那聲音應了話,聽著還算恭敬,“公子,醒了?什麼事?”
“水……”楚源連說話的氣力都不足,“喝水……”
“哎,您稍等。”外頭說。
楚源便不再說話,省著力氣靜心等著。過了會兒,卻不見水送進來,倒是外麵的交談又響起:
“反正我覺著吧,這人留不了多久了。”大概是因為知道他醒了,那聲音略微低了那麼一點,但也隻一點罷了,足夠他聽得清清楚楚,“他要是被送出去,咱們兄弟沒準兒能撈個好差事。我瞧幾位公子身邊人手都不足,還不讓咱們填上?”
楚源眉心微跳,遲鈍思緒終於分辨出他們在議論自己。
這府裡從丞相算起,當下正是四世同堂。丞相本人府中上下俱尊稱一聲“相爺”,往下的四個兒子也都已是三四十歲的年紀,平日便依“大爺”“二爺”這麼叫著。再往下便是這四人的孩子,男孩稱一聲“公子”,女孩稱“小姐”,便是與楚源同輩的人。
聽他們這意思,是二爺膝下幾個兒子身邊的人手不夠用,他這邊又不得臉,他們便巴望著他趕緊走,好換個美差了。
從前當慣了說一不二的九五之尊,當下見了這樣的下人,著實讓人有點不適應。
楚源睜開眼,冷淡地盯著屋頂靜了會兒神,不再喊人,起身自己尋水喝。
銅製水壺就在不遠處的矮櫃上,楚源扶著牆壁趔趄著過去,拎起一晃,卻發覺裡麵沒水。視線透過窗紙投向窗外,他看到外頭日常儲水所用的水缸。
身上實在沒什麼力氣,楚源走到門邊,將銅壺遞給那小廝:“打些水來。”
那小廝好似沒聽見,隻下意識地接過銅壺,口中還在繼續與同伴說笑:“這眼瞧著年快過完了,那天夫人還賞了幾身大公子穿不下的舊衣,年後得空我送回家給我弟弟去。”
楚源的吩咐,他顯然充耳不聞。
楚源心下忿忿,不再多言,伸手一把將那銅壺從他手裡奪回來,自己去打水喝。他從兩個小廝跟前路過,他們都如同沒看見他,視線都沒動過一下。
緊咬著牙關,楚源用儘全身力氣才蹭到水缸邊,正要伸手舀水出來,一陣目眩忽而襲來。他身子猛地前栽,下意識地一把扶住缸邊,然一整日下來,水缸中的水原本也已不剩多少,缸變得輕,重心不穩,頓時與他一起向前倒去。
“啪!”水缸砸在地上。
“嘩——”餘水灑了一地。
院子裡倏爾一靜,那兩個小廝登時向他跑來,又扶他又扶缸。
“哎,公子,您這是乾什麼?”一個臉上堆著笑,語氣一臉的無奈。
另一個很快接話:“就是的。您這病著,要喝水您吩咐一聲便是,怎麼還自己出來了呢?”
“……”火氣直在楚源胸中撞著,令他想要怒斥。但他身子太虛,頭又暈得厲害,一時隻得揉著太陽穴緩勁兒,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下可好,得讓人重新給這滿院的人備今晚的水了。”那小廝下一句話裡竟還透了責備,嫌他添了麻煩。
楚源一股鬱氣結在胸中,發也發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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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芝,來用宵夜!”不遠處的另一方院子裡,三夫人行出臥房,招手喊院子裡的蘇芝。
蘇芝原正蹲在廊下跟貓玩著,聽言乖巧起身,朝屋裡跑去。還是當小孩子感覺好,沒什麼事要操心,成日吃吃喝喝玩玩鬨鬨,功課也簡單,她這個年齡也就剛開始認字,對這個換了芯兒的她而言再簡單不過。
跑進屋,她爬上羅漢床,剛要伸手拿點心,被人從背後抱起來:“去洗手。”
蘇叔川含笑抱起女兒,去銅盆前洗手。見妻子也折回來,又隨口問她:“我今天剛到戶部就聽說楚源出了事?怎麼樣了?”
乖乖洗著手的蘇芝聽言眨了眨眼,一語不發地靜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