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苦歎:“我原也這麼想,如今卻愈發怕他們兩個不對付,三天兩頭就要鬨回不痛快。”
蘇叔川淺怔:“怎麼?先前學堂的事,楚源記仇?”
“……也說不好。”徐氏擰著眉頭,一五一十地將這幾日的事情說了。她道她也不覺得楚源是在為昔日之事記仇,隻是他性子太悶了,來暖玉閣住又非他所願,這些天在彆苑他都沒太見人。
“就那麼日日悶在屋裡,說是養傷。”徐氏邊說邊搖頭,“若是旁的孩子,知道自己要過來住,哪怕隻是好奇也是要多走動一二的。我卻是一連幾天壓根見不到他的人影,亦不見他下山與旁人玩,性子委實古怪。”
“也不怪他。”蘇叔川搖一搖頭,徐氏即道:“自然不怪他。隻是既然如此,你我倒也不必總去想讓他給阿芝做個伴兒。順其自然吧,免得再生出什麼事來。”
蘇叔川看看徐氏的神色,明白了她的意思。確實,楚源這孩子脾氣這般古怪,他們不怕他悶在屋裡,卻要怕他傷了阿芝。
他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叫了下人過來傳膳。待得晚膳備齊,蘇芝乖乖地上了桌,蘇叔川又主動著人去傳話:“告訴楚源,想過來用就過來,若不想來便叫人送過去。”
蘇芝聽言垂眸,暗想若有這話,楚源必是順水推舟地不過來了。然而不過片刻,楚源卻來了。邁過門檻,他端端正正朝蘇叔川與徐氏一揖:“三爺,三夫人。”
蘇芝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接著便收回目光,不再與他有更多視線接觸。楚源很快入了座,大家默不作聲地用膳,蘇芝剛伸手要夾塊魚肉來吃,一雙筷子率先伸過去,將魚腹上的一大塊肉扯下來。
她不禁瞪他,可剛抬眼,就看他的筷子挪了過來,把魚肉放在她碟子裡。
蘇芝一愣,不禁毛骨悚然。成婚十幾年,他上一次給她夾菜……大概還是成婚一年內的時候吧!後來後宮嬪妃漸多,他與世家的爭端也愈演愈烈,兩個人漸行漸遠,坐在一起用個膳都是貌合神離,她懷著不切實際地向往偶爾還會試探著討好他一下,但他自不會再做出給她夾菜這種事。
如今,這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她怔怔地看向他,卻見他眉開眼笑:“阿芝多吃些,長個子!”
她更是打了個寒噤,一下子心驚肉跳。低下頭再不敢看他一下,囫圇將那塊魚腹肉吃了。
還好魚腹上沒有小刺,大根的魚刺也都沒被他扯下來,不然她簡直要懷疑他這般舉動是為了嚇住她,再用魚刺卡死她!
就為這塊魚肉,蘇芝一整頓飯都吃得魂不守舍,形同嚼蠟。蘇叔川與徐氏未有察覺,倒覺得十分欣慰——這麼一看,楚源似乎也不算多麼古怪?至少心眼兒不壞。
用完膳,蘇芝照舊乖乖回了房去。心神不寧地又待了半晌,她漸漸回過了味兒來。
——她知道楚源打的是什麼算盤了!
一如她為了來日把他趕走,所以必須在長輩們眼裡當個乖巧的姑娘一樣。他或是為了來日找她的麻煩,又或隻是為了防著她找事,便也要做出一副守禮懂事的樣子來。
蘇芝皺皺眉頭,靠在桌邊托腮:有意思。
上輩子她鬥不過他,也不敢真與他鬥,是因為他九五之尊萬人之上。這回,她不怕他了!
之後好些日子,蘇芝都不主動去找他。她不找他,他也沒什麼機會來她麵前晃,最多也就是一起用個膳。
膳桌上兩個人逢場作戲,笑逐顏開,用完膳立刻相看兩厭,轉頭回屋。
這樣的時候,楚源在打什麼算盤她不清楚,總之她是為了鬆一鬆他的心弦,日後好再給他添堵!
如此不知不覺倒也過去了三四個月,至了中秋。中秋時節闔家團圓,蘇家許多平日不在京裡的旁支也入了京來,眾人歡聚一堂,打從八月初起,府中就一日比一日熱鬨起來。
家中變得隔三差五就要有一次宴席,都聚到府中正廳去,與久不見麵的親戚見上一見。不論熟或不熟,總歸其樂融融。
中秋當日,孩子們都不用去學堂,也沒有功課煩人。蘇芝和院子裡養的小貓玩了大半日,下午時被乳母唐氏抱回了屋。唐氏將她放在梳妝台前,慢慢悠悠地給她梳頭發。
她這個年紀能梳的發髻沒有多少,要麼是雙丫髻,要麼是把上一半頭發編成一條條細細的麻花辮,在腦後盤一盤,下麵就由它散著,垂在背後。
今日是有正經宴席,唐氏選了後一種,花了好些工夫給她梳理妥當,唐氏抿笑問她:“小小姐想用什麼釵子呀?”
蘇芝眨眨眼,拉開麵前妝奩的抽屜翻了翻,取了兩個墜著粉色絹花的插梳出來,再翻翻,又挑出一個淡黃色帶珍珠流蘇的。
“好看,我們小小姐真會挑!”唐氏邊誇她,邊將插梳簪到她腦後、鬢邊,蘇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心中不生唏噓。
上一世她與蕭源成婚的時候,十五六歲,恰是嬌嫩年紀,正喜歡這些清新柔和的顏色。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淡粉、淡黃穿戴在身都正好看,她卻自進宮後就再碰不得這些顏色,隻因皇後要端莊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