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終於有了反應,放下藥碗,溫溫柔柔地抓住她的手,緩言道:“娘娘怎麼了?娘娘母儀天下,怎的說出這等胡話來。”
口中的話是否認的,但眼底淺含的那三分笑意堪堪就是在說:是的,你說得沒錯,後位就快是我的了。
所以那日,蘇芝忍無可忍,硬將貴妃斥走了。後來她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這事若在後宮傳開,大概隻會說她趕走了恭謹侍疾的貴妃吧。
他聽到的應該也是那樣的說法。
她無奈,她後悔,她憤怒,她委屈。那萬般情緒交疊著,目下隻化作一聲若有似無的淡笑,讓她悠然地吃著綿軟的綠豆糕,托腮欣賞他有火沒處發的臉色。
“生氣嗎?”她賤兮兮地開口,“原本隻以為正妻是個賤|人,沒想到後宮一等一的寵妃也是個賤|人吧?有沒有覺得天意弄人?”說罷手中餘下的小半塊往口中一丟,她撣撣手,從羅漢床邊蹭下地,叉腰仰頭,“就這麼回事,你滾吧。”
楚源壓下視線,看看麵前紮著一對雙丫髻、叉腰仰頭的傲氣小丫頭。複雜的心緒讓他半晌才深吸了口氣,道:“我在你小產後沒動過廢後的念頭,更沒想過廢你立她。”
蘇芝眨眨眼,若有所思地點頭:“看你剛才那個反應,我就知道你傻子一個不知情了,是貴妃自作主張來激我的。”
“……我也有我不是的地方。”楚源脫口而出,這句話倒令蘇芝一愣,見鬼似的看著他。
成婚這麼多年,她都沒見過他認過一次錯。不過皇帝嘛,不認錯也沒什麼大不了,眼下這樣倒很稀奇。
楚源很是局促地模樣,擦了下額頭:“我太信貴妃了。”頓了頓,他又不解,“可這事你怎麼……你怎麼不跟我說呢?”
“我跟你說得上嗎?”蘇芝詫異地看著他,“我一個剛小產的人,你又不來長秋宮看我,等著我去紫宸殿告狀?!”
“……”楚源無言以對。是了,漫說那十幾日,打從她小產開始,直至他們都被雷劈過來,他都沒去過長秋宮。
忽見蘇芝又回身,手腳並用地爬回羅漢床上。他一愣,不解她要做什麼,便見她在羅漢床上站起來,伸手拍拍他的肩,笑眯眯的:“陛下啊……”
她覺得這番話一定要拍著他的肩說才夠意思,奈何個子太矮不好拍,隻好爬上來。
“冤有頭債有主,廢後這件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短暫頓聲,她即刻轉了話鋒,“但其他的,一樁樁一件件,我必還會與你算個明白。這輩子咱們沒……唔,也不是沒完,等我覺得算清楚了,心裡痛快了,我便放過你了!”
楚源抬抬眸,看著這個站在羅漢床上才稍比他高那麼半頭的發妻,心中似有千言萬語,終是一句都沒說出來。
隻這一件事她明明白白地受了委屈,倒不至於讓他就覺得她是個好人了。他於是也很想爭辯些什麼,腦子卻被這事攪得一團亂,不知該從何說起。
蘇芝又在羅漢床上坐下,再拿起一塊綠豆糕:“當然,我今天摔傷了,你去扶我,我也會記得你的好的!”
倒一副賞罰分明的樣子。
說罷她擺擺手:“滾吧滾吧,不要礙我的眼!”
她隻願在想找他麻煩的時候看到他,其他時候,她自己吃吃點心也好、和府裡其他孩子玩玩也罷,哪一樣都比看著他開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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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多時,張修誠終於等到自家公子回來了。卻見公子垂頭喪氣,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這副樣子可不多見。
猶豫再三,張修誠上了前:“公子……怎麼了?”
楚源往床邊一坐,歎氣。
“怎麼還歎上氣了?”張修誠不解。一步步往前想,公子方才不過是去與三爺、三夫人還有小小姐一道用晚膳,每日都是如此;再往前,那就是去府中學堂讀書,也沒聽說有什麼不快的事;更往前……更往前那就是公子晌午時去和小小姐還有明越公子一起玩,小小姐不當心摔了一跤。
因為這個挨了罵了?
應該不會啊。張修誠清清楚楚地記得,小小姐的奶娘回來後跟夫人稟話說,他們趕去時小小姐已經坐到了大石上,公子也守在身邊,瞧著該是公子扶過去的。
三夫人當時滿麵欣慰,還囑咐小廚房晚上依著公子的口味添兩個菜,豈有突然變卦的道理。
他一頭霧水想不明白,須臾,卻見公子又一聲歎:“唉……”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張修誠:“下個月蘇芝生辰,你幫我想想該怎麼備個禮。”
“備禮?”張修誠淺怔,轉而就笑,“小事。公子您年紀也還小呢,哪有讓您備厚禮的道理?您到時何她一賀,送些小物件便好了。”
小孩子之間互相送東西,不就是這樣嘛?
楚源卻搖頭:“不行。”
他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