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鑾駕抵達京城郊外,此時小擰子已率先到了迎接隊伍前。
負責接待小擰子的是高鳳,高鳳剛與張氏兄弟來到路邊,還未站定,小擰子翻身下馬,急忙招呼道:
“高公公,陛下說了,迎接的陣仗先撤了,隻留下侍奉的太監和宮女……哦對了,回京城的鑾乘可有準備好?因道路不良於行,陛下現在用的是兩匹挽馬拉拽的馬車,非常不合規範!”
說話時,小擰子甚至沒留意旁邊昂著頭,顯得趾高氣揚的張氏兄弟,這讓張延齡心裡略微有些不是滋味。
高鳳連忙回道:“鑾駕已備好,從此地回京城都是可供八匹馬並駕齊驅的官道,挽馬乃是前後六列的三十六匹大宛良駒,車廂采用南方傳來的彈簧減震係統,坐上去無比舒適……陛下是直接回宮嗎?”
小擰子道:“回豹房。”
高鳳臉色轉差,他來的主要任務就是將朱厚照平安帶回皇宮,若不能完成任務的話他沒法跟張太後交差。
此時楊廷和與楊一清、朱暉過來,楊廷和好奇地問道:“擰公公,陛下可有交待迎鑾官將如何差遣?”
小擰子見麵前這麼多大人物,多少有些為難,但他到底見慣了大場麵,輕歎道:“諸位大人,陛下隻是吩咐讓儀仗撤走,不要影響周邊百姓正常生活,至於旁的陛下沒說,之後陛下的鑾駕馬上就要過來,其實諸位大人可以先回京城……”
張延齡黑著臉問道:“我等出來迎駕,連陛下麵都沒見到,就讓我們回去,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張鶴齡聞言立即瞪了弟弟一眼,怪責張延齡亂說話,但張延齡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以他的想法,眼前這些人再有地位那也是給自己擦鞋的,總歸自己是國舅爺,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一個小太監?
小擰子苦著臉道:“諸位大人不要為難小的,小的隻是帶了陛下禦旨前來,馬上就要回去複命。諸位大人,這裡交給你們,一切自便吧!”
說完,小擰子匆忙告辭離開,他知道自己應付不了這麼多大人物,不如找借口逃遁。
這邊小擰子走了,剩下幾個朝中大員不知該如何是好。
高鳳道:“諸位公爺、侯爺、大人,您們看,陛下禦旨已下,咱們到底是走還是留?”
張延齡氣鼓鼓地道:“當然走咯,陛下已下聖旨,難道我們要抗旨不遵?楊大學士,你說呢?”
楊廷和在幾人中雖然地位算不上最尊貴,但楊廷和畢竟是張太後派來迎駕的特使,就好像是欽差,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
“諸位若要回去,本官不阻攔,但本官會留下來,等候陛下抵達。”楊廷和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楊廷和選擇留下,楊一清跟朱暉也不想走,張鶴齡之前領兵去迎駕被聖旨打了回來在張太後那裡受了氣,也不想再次灰溜溜離開,隻有在寒風中受了凍的張延齡迫切想回到京城的豪宅暖和一下。
高鳳道:“那咱們就在這裡等陛下前來……咱到底奉命出來迎鑾,若半途而廢,回去後不好交差……來人,將迎接的儀仗撤了,再將陛下的車鑾送到前麵來,讓陛下換乘。”
本來高鳳不敢違背朱厚照禦旨,但現在有楊廷和出來當擋箭牌,他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一行人又開始忙碌起來。
這次因為朱厚照一行已快要抵達,不需要再找地方休息,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將最後準備工作完成即可。
“真不知道咱那皇帝外甥是怎麼想的!”到最後張延齡嘴裡小聲嘀咕一句,引來楊廷和等人一陣側目。
……
……
旌旗招展中,朱厚照坐在馬車上,在近處侍衛、遠處錦衣衛,前後數千官兵簇擁下,浩浩蕩蕩往京城進發。
儘管車駕有些顛簸,但朱厚照的心情突然輕鬆起來,或許是想到馬上就要回到京城,可以逍遙快活,不必再在外麵顛簸辛苦,朱厚照幾乎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朕禦駕親征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早知道的話,讓沈先生一人去,不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嗎?去了反而給沈先生製造那麼多麻煩。”
朱厚照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去了西北一趟惹出不少麻煩,差點兒把沈溪坑死。尤其是此番私自出遊更是吃夠了苦頭,讓他對自己有了更加清楚的認識,短時間內失去了出京城遊玩或者做什麼彆的事情的興趣。
“陛下,擰公公回來了。”江彬騎著馬,跟隨在車駕旁,見到小擰子縱馬過來,連忙向車窗說道。
朱厚照一聽掀開車簾向前看去,隻見小擰子騎馬過來,愣了一下,等小擰子到了近前才出言問道:“怎麼了?”
小擰子翻身下馬,但馬車可沒等他,繼續往前,他連忙追著馬車一路小跑,嘴裡回道:“陛下,已跟那些迎駕的大人說了,但奴婢回來的時候,他們隻是將儀仗撤了,並沒有走,說是要等著見陛下。”
朱厚照怒道:“朕說的話越來越不好使,是吧?朕不換馬車了,直接進京城,朕要回豹房休息。”
本來朱厚照打算在城外二十裡先把自己乘坐的簡陋馬車給換掉,坐上三十二匹禦馬拉拽的禦駕,但想到這麼一來可能更耽誤時候,不如輕車簡從來得迅速,此時他歸心似箭,片刻都不想耽誤,當然也跟迎駕之人不識相有關。
江彬在旁道:“陛下,隊伍距離迎接的人很近了,不到一裡,都能看到人了。”
“彆停,朕不打算見那些人,應付他們的差事就交給你們了!”說完朱厚照直接將車簾放下,小擰子跟江彬都能感受到皇帝此時的憤怒。
江彬看了小擰子一眼,他沒有跟朝中大員打交道的經驗,想從小擰子那裡獲得點啟示。
但此時小擰子已不再追著馬車走,停下來,等人給他牽馬過來,然後再次騎馬去跟楊廷和等人交涉。
“真是麻煩啊。”
來回縱馬疾馳,小擰子感覺大腿內側都快磨破皮了,懊惱地埋怨,“陛下吩咐什麼,那些大人都不聽,非要咱家來回折騰……現在好了,徹底將陛下激怒,連維係皇家體麵的車駕都不換,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小擰子正在等之前幫他牽馬的侍衛過來,此時張永從後方策馬奔了過來,下馬後恭敬問道:
“擰公公,可有要緊事需咱家代勞?”
“不必了。”
小擰子雖然跟張永達成合作協議,但對張永始終不是那麼信任,而且他也不覺得自己接受皇帝交托的差事可以讓旁人代勞。
隨即送馬的侍衛過來,將馬韁遞到小擰子跟前,小擰子接過,正要翻身上馬,突然記起什麼,四處望了望,開口問道:“沈大人呢?”
張永回道:“沈大人的車駕還在後麵,可是陛下要交待沈大人什麼?交給咱家去通知便可。”
“沒有口諭。”
小擰子搖頭道,“陛下讓咱家去跟迎駕的楊大人等人交涉,現在前方人馬已經快跟他們碰上了,再不走便趕不及。有事回京城再說!”
說完,小擰子在侍衛相助下艱難地爬上馬,又急匆匆打馬而去。
張永望著小擰子的背影,搖頭歎道:“不愧是陛下跟前紅人,擰公公可真是忙啊!”
……
……
楊廷和等人本來已見到前呼後擁的鑾駕,以為可以麵聖,卻在此時見到小擰子騎馬先一步而來。
“讓開!讓開!”
小擰子老遠便大喊大叫。
雖然平時朝臣對小擰子還算恭敬,但此時卻沒人把小擰子當回事,尤其是楊廷和跟張延齡,他二人壓根兒就當小擰子是透明的。
即便小擰子喊得再大聲,二人也無動於,等小擰子到近前,從馬背上跳下來時,朱厚照的車駕已經到了近前,根本就沒有減速甚至停下來的意思,居然順著官道往前走。
“楊大人,陛下有旨,鑾駕不停,也不會換乘,諸位都退開,免得被車駕所傷。”小擰子招呼道。
楊廷和往小擰子身上瞅了一眼,迅即挪開,好像根本就沒聽到小擰子的話一樣。
此時的楊廷和想得很明白,無論如何都要麵聖,如此一來就不能聽小擰子的,但小擰子又是代表皇帝前來傳旨,若違背就有違抗聖旨,那不如裝作沒聽到,這樣就算事後被追究,他也可以說當時風大,根本就不明白小擰子說什麼。
高鳳瞬間便明白了楊廷和采取的策略,直接將小擰子擋了下來,招呼道:“擰公公您先稍作休息,陛下這不已經過來了麼?我等在此等候半天,隻是目送陛下離開也好,作何要遠遠避開呢?”
小擰子想衝到楊廷和跟前去說明情況,但高鳳就是死死地擋在前麵不讓他靠近楊廷和。
小擰子急道:“陛下的禦旨,你們不想遵守是嗎?”
高鳳笑眯眯地回道:“陛下的禦旨當然要聽,但現在我等隻是前來迎駕,又非做彆的……擰公公請先消消氣。”
張延齡在旁用不陰不陽的腔調道:“擰公公還是彆白費力氣了,一邊是陛下的聖旨,另一邊是太後娘娘的懿旨,你不識相彆人還知道避諱呢……你就當什麼事沒發生好了!”
此時也就張延齡仗著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敢說風涼話,彆人都各懷目的做事,尤其是高鳳,他算是其中最圓滑世故的一個,到底高鳳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在這次掌印選拔中,他也想更進一步,所以做這些其實是想為自己在朝臣跟張太後麵前加分,至於皇帝那邊會如何則不好說。
先把能爭取到的支持力量都爭取到,這是高鳳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陛下馬上來了!”
小擰子見沒人理會自己,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但即便如此,楊廷和等人仗著自己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拒絕跟小擰子正麵交流,更不會聽令讓到遠處,他們已準備好在皇帝馬車過來時上前阻攔。
恰在此時,隻見正德皇帝乘坐的馬車已距離他們站的地方不到百步,楊廷和甚至已跨步上前,準備走到路中間攔駕。
可令在場眾人都沒想到的是,十幾騎突然從禦駕旁邊快速奔襲而來,如同要上陣殺敵一樣,到了近前也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如此一來楊廷和等人不得不後退幾步避開。
“擾駕者死!”
馬背上帶頭那位武將正是江彬,隻見江彬將腰間佩劍拔了出來,對著眼前幾個準備攔駕的大臣,一點都沒有畏懼的意思,語氣強硬之至。
如果隻是小擰子,楊廷和等人根本沒必要擔心,但不怕講理的就怕耍橫甚至不要命的,江彬的表現讓在場這些大佬明顯有些不適應。
江彬是生麵孔,隻有高鳳等少數人認識,楊廷和僅僅聽說過有這個人,但其實江彬是誰朝中沒人關心,便在於正德朝這般文武根本沒有將君王身邊的佞臣放在眼裡,這些人連太監都不是,皇帝的寵信誰敢保證能維係多久?因此這些人根本就沒把之前的錢寧等人當回事。
楊廷和本屹立在那兒不動,但江彬明顯不是說兩句嚇唬人的話,已提著劍衝到楊廷和跟前,大有一言不合便直接騎馬撞開楊廷和的意思。
最後楊廷和不得不避開。
如此一來,江彬帶人將眼前這幫朝中權貴給隔開,防止他們靠近朱厚照的馬車。
“大膽,居然敢威脅皇親貴胄!你是誰?”
張延齡已叫囂起來,對他而言除了皇帝和太後就屬他最大,就算江彬不是專門針對他一個人,他也忍不下這口惡氣。
江彬沒有回答,他統領的也並非是錦衣衛,這些人都是江彬從蔚州衛帶出來的,隻聽從他的調遣,屬於典型的不知者無畏,他們根本不知道眼前這些人權力有多大,隻知道聽從命令報效皇帝,麵對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他們沒有一個退縮的。
“彆傷了和氣,這位乃是內閣楊大人。”
小擰子一看這架勢不對,趕緊過去勸說,哪怕他不想楊廷和等人驚擾聖駕,也不想君臣間出現什麼嫌隙,更不願意得罪楊廷和這樣的內閣大學士。
江彬仍舊騎在馬上,高聲道:“犯駕者死!誰不信隻管上來試試!”
有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站在前麵擋路,還真沒人敢靠前,哪怕是剛才叫囂很響的張延齡也不敢隨便靠近,顯然張延齡也知道分寸。
便在此時,皇帝車駕已到了近前,大批錦衣衛和官兵已將路邊徹底封死,楊廷和心中氣惱不已,正準備硬闖上去,但見皇帝乘坐的馬車車廂的窗簾打開,朱厚照探頭往外看了一眼,然後又縮了回去。如此一來,是個人都知道,皇帝知道江彬在做什麼,絲毫也不以為忤。
高鳳等人都是老狐狸,一看江彬橫衝直闖過來,殺氣騰騰,自然而然地想到:“這家夥才朝中沒有根基,怎麼可能有膽子過來阻擋吾等麵聖?除非是陛下親自下令……若犯聖顏,真被這家夥殺死,那就跟自己找死沒甚區彆!”
想到這裡,再也沒人敢往前,小擰子很擔心出意外,衝到最前麵隔開迎駕眾人與江彬等護駕侍衛。
江彬見皇帝的馬車已經走出一段路,這才將佩劍還鞘,冷聲道:“本將不是有意得罪諸位,乃奉旨行事……請諸位不要讓本將為難!”
在地方待久了,江彬身上多少有些官威,他隻需拿出以前對普通百姓和士兵的那股氣勢來便可,顯然他不知道得罪眼前幾人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或許文官沒法直接針對他,但張氏兄弟和高鳳既不是善茬,又在皇宮體係中擁有較大的權勢,都會讓他日子不好過。
“走了,江大人。”
小擰子趕忙提醒,“趕緊護駕去,咱們這就回京城。”
小擰子兩邊都不想得罪,匆忙上馬,然後跟著江彬一行追趕鑾駕而去。
……
……
“這算怎麼個說法?”
朱暉在這幾人中算是最沒立場的那個,隻是隨大流罷了,此時見楊廷和等人沒機會麵聖,心裡還有些幸災樂禍,但臉上卻表現出一副很惋惜的模樣。
楊廷和臉色非常難看,堅持要見皇帝一麵的人是他,現在被擋駕受到侮辱最嚴重的人也是他,之前他沒有豁出一切去喝斥江彬,算得上是忍氣吞聲。
高鳳過去勸解道:“楊大人,剛才陛下從車窗裡往外看了一眼,如此說來那位江大人確實是陛下親自委派,或許陛下旅途勞頓不想接見我等,不如趕緊回城去跟太後娘娘彙報,咱們隨著聖駕回京城便可。”
楊廷和沒說什麼,楊一清卻指著遠處道:“咦,那邊應該是兵部沈尚書。”
在皇帝鑾駕後大概五百步開外,沈溪騎馬慢悠悠跟在後麵,對於沈溪來說不管前麵發生什麼事情都與自己無關,不需要出來強調自己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