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運平時就喜歡用沉默來對抗家裡兩個強勢女人,這會兒他卻咬牙道:“是娘吩咐的,說以後距離你遠一點……先生也說了,男女授受不親!”
“去你娘的,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咱是姐弟,又不是什麼陌路人。”沈亦兒叉著腰道。
沈運道:“我娘還不是你娘?你罵娘,回頭我告訴娘,那你就慘了!”
沈亦兒一聽馬上又要伸手去掐沈運,沈運屁股趕緊向牆挪了幾下,堪堪躲避過,嘴裡嘟囔道:
“你再過來,我可要喊了……大晚上你來欺負我,讓大哥和嫂子知道了,非讓你回去跟娘過日子不可。”
沈亦兒伸出去的小手僵在半空,當她意識到沈運說的話有一定威脅時,就沒有再繼續欺負這個可憐兮兮的弟弟。
“真出息了你。”
沈亦兒罵了一句,“以後睡覺不許閂門,有事我還要來找你……比如今天就有事,看大哥一直在前院處理事情,就是月門那邊,好像大晚上許多人前來送禮,前半夜一直都在鬨騰……”
沈運打了個哈欠,捂嘴說道:“就算如此,那關我們什麼事。”
沈亦兒道:“你豬腦子啊?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外麵都在傳,說是大哥可能要當國公,現在這麼多人來送禮,意思還不夠明白嗎?這裡很快就要變成國公府了。”
沈運顯得很無奈:“姐,就算大哥當了國公,跟你也沒什麼關係吧?國公將來是要傳給咱們侄兒的,又不是什麼親王,你還真當是什麼好事?快睡覺去,明天還要跟先生學《春秋》,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每天除了玩不用做事麼?”
說話間,沈運倒頭又要睡,卻被沈亦兒一把拉了起來,沈運一把將沈亦兒推開:“說過不許碰我……你再這樣,我告訴嫂子去。”
沈亦兒沒好氣地道:“行,你有本事,學會告狀了……那先說好,若你以後不聽我的,有什麼功課也彆讓我幫你做,平時先生出的那些題你都會?”
沈運本來還有點氣勢,聽到這話,眨眨眼,然後便一點脾氣都沒了。
或許沈運的確不是什麼學習的材料,或者說沈家人對沈運的寄望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使得沈運在學業上進步很小,很多時候都需要沈亦兒幫忙,而沈亦兒的天分便在於此,即便不怎麼學,四書五經這些都難不倒她,寫起時文來也是像模像樣。
沈運道:“有事快說,說完睡覺去。”
沈亦兒道:“我是這麼想的,若是這兩天大哥封了國公,那沈家人以後的身份就不一樣了,你看咱倆出去做點什麼應應景怎樣?”
“姐,你瘋了?才幾歲啊,想做什麼?”沈運對這個姐姐很是無語。
沈亦兒罵道:“你這麼沒出息,一點都不知道上進,你除了讀書還會做什麼?就算是學習你也學不好,每次還要我來幫你……這裡要是成了國公府,那以後咱們在京城就能橫著走路了,家裡不是有幾個下人嗎,咱倆去弄間房子,開設個工坊……咱小時候家裡不就是做買賣的?”
沈運目瞪口呆:“姐,你這是睡糊塗了吧?以前咱家做買賣的時候,咱倆年紀還小,我都快不記得了,你怎麼還有印象?”
沈亦兒笑道:“我在家裡看到一些以前做買賣留下來的行頭,聽說做買賣一定要有大的背景,以前咱大哥隻是個普通當官的,不能怎樣,但若當了國公可就不一樣了,現在我想做實事,但缺個幫手,就你合適。咱姐弟同心其利斷金嘛。”
沈運哭喪著臉:“被娘知道,你就死定了。”
“你敢!”
沈亦兒道,“現在你是想乾也要乾,不想乾也要乾。大哥在咱這年歲的時候,都中狀元了,看你這窩囊樣……你放心,啟動資金我都準備好了,這些年我可積攢了不少,拿出來嚇死你!你聽不聽我的話?”
沈運皺著鼻子不回答。
“臭小子,聽不聽?”沈亦兒一拳打在沈運的肩頭。
沈運道:“行,聽你的就是,總歸我不告狀,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現在我就想睡覺,如果你再來搗亂,就算你以後不幫我做功課,我也要告大嫂和娘去!”
……
……
一大清早,天地間一片朦朧,沈家門口已經來了兩位客人。
小擰子和張永來得很早,二人甚至沒有乘坐舒適的馬車而是選擇步行,為的就是保持低調,避開其他人的注意力,他們本想直接進入沈府拜見沈溪,卻在門口被沈家下人給攔了下來。
“麻煩通稟一聲,便說張永張某人帶著擰公公前來求見沈大人。”張永上前道。
此時朱起跟朱鴻父子還在休息,門口隻有普通的護院守衛,不過因為沈家很多人都曾跟沈溪上過戰場,這些人穿上軍服是兵,充任沈溪的侍衛,脫下軍服便是沈家護院,保護家宅安寧,因為許多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哪怕是張永跟小擰子這樣顯赫的人物前來,他們也不怵。
那下人客氣地拱手:“我家老爺昨日睡得很晚,休息前曾吩咐下來,隻有今日所有參選司禮監掌印的諸位公公悉數到齊才能去叫醒他……兩位公公不妨在外多等一些時候?”
這沈家下人的口音就是京城本地腔調,說話字正腔圓,不但張永聽得很清楚,連小擰子也聽得分明。
小擰子過來道:“這位兄弟,其實咱家也是得沈大人吩咐,一早前來見他……望進去通傳一聲。”
沈家下人堅持地說道:“兩位公公請見諒,大人的確是如此吩咐的,實在不敢唐突大人……請回吧。”
之前沈家下人稱呼沈溪為“老爺”,像是沈家普通護院,可當此人一開口稱“大人”,張永馬上意識到這些人都是跟沈溪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那批,張永想到這群人可以跟著沈溪在草原上長途奔襲幾千裡,又在榆溪河一戰中絕處逢生,哪怕隻是個普通的士兵,他都覺得一陣發怵。
小擰子還想堅持,張永扯了他一把,賠笑道:“既然沈大人不肯見,那就先等等看。擰公公不必堅持。”
小擰子急道:“今日為求能早一步見到沈大人,這麼早便趕過來,若人都見不到,如何商議事情?怎要等所有人到齊才行?”
在這件事上,小擰子比張永更著急,此時他已失去耐性,準備在沈家門前大鬨一場,這也是他自小服侍朱厚照,沒進內書堂讀過書,涵養和學識有所欠缺所致,單純隻是靠聖寵,很難控製住脾氣。
“走,走……借一步說話……咱家有要緊事跟擰公公說。”張永一看小擰子情緒幾近失控,趕緊勸說。
小擰子不準備聽張永,本來在這件事上小擰子占據主動權,進沈家遇挫時,首先想到的是靠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那下人馬上招呼幾名弟兄過來,道:“兩位公公請不要讓我等為難,我家大人的確不會出來相見,若出現什麼不愉快,實非我家大人所願……抱歉,我等也不想開罪兩位公公……”
“你們……”
小擰子怒視幾個護院,心中來氣卻無可奈何。
張永直接過來拽著小擰子走到一邊,那些護院才散開,卻依然不時打望,神情間極為謹慎。
……
……
“張公公,你怎麼回事?好像要當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那個人是你,為何你如此氣定神閒?還是說你暗中已跟沈大人商議好了,現在不需要咱家出麵?”小擰子生氣地質問。
之前在沈家門前遭遇的惡氣,他沒法朝沈家人撒,隻能跟張永嚷嚷,就算張永現在還掛著禦馬監掌印太監的名頭,小擰子也覺得自己高高在上。
張永歎道:“擰公公你先消消氣,難道你看不出,其實沈大人根本就沒有提前會見的意思?”
小擰子道:“你當咱家眼瞎,還是耳朵聾?”
張永道:“鄙人不是那意思,其實沈大人並非是要跟咱劃清界限,不過今日乃是最後一天,陛下連規矩都已定好,沈大人在明麵上能幫我們的已經不多,若咱提前來見,這事情被其他參選太監知道,最後又是咱中選,那群人能不鬨騰?”
小擰子琢磨一下,又重新打量張永問道:“你怎變得瞻前顧後起來?這可不是你張公公的作風。”
“小心為上。”
張永道,“既然沈大人已經吩咐門子不允許咱進去,咱就按照他的規矩來,大不了就在門口等。”
小擰子生氣地喝問:“要等你等,咱家可不在這裡丟人現眼,若被人知曉咱家來了卻被拒之門外,豈非顏麵無存?要不等人差不多到齊後,咱們再過來吧!”
這邊小擰子正氣呼呼要走,卻被張永給攔了下來,張永道:“擰公公切莫心急,有些事需從長計議。好像今日之事,或許沈大人就想讓咱進門遇挫的事情被人知曉呢?這對咱最後得手最為有利啊。”
小擰子道:“莫一口一個咱的,誰跟你是咱?最後上位的隻有一人,是你張永,而不是咱家!”
張永苦笑道:“是,擰公公說的沒錯,但其實這件事就是咱一起來操辦,鄙人上位,到時候還不是處處要靠擰公公您的提攜?鄙人在陛下麵前可沒隆寵,甚至陛下平時做什麼都不知情,到時候全得靠擰公公您照應。”
聽到這話,小擰子的臉色才稍微好轉,不過此時小擰子還有些生氣,道:“要等,你在這裡等罷,咱家先到旁處,這種喝西北風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好。”
張永道:“本來鄙人一人在這裡等也無妨,但若有事,不能及時相商的話……”
小擰子略微想了下,一甩袖道:“咱家便到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之前停馬車的地兒你知道吧?有事直接過去找,或者找人過去打一聲招呼。”
張永本還想繼續挽留小擰子,但想到小擰子這會兒大概是計劃受挫而心情沮喪,便不敢強求,道:
“那鄙人便不送擰公公您了,之前要出的數字,已跟擰公公您打過招呼,或者等見沈大人後,再有一定程度修改,一切都按照之前商議好的而動,不會再作更改。”
“隨你便。”
小擰子很不耐煩,丟下句話,便徑直往遠處去了了。
張永望著小擰子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哪怕擰公公得到聖寵,平時看上去挺機靈一個人,很會來事,但涉及大事還是指望不上。”
……
……
送走小擰子,張永回到沈家門口,準備長時間等候。
他不著急,因為他知道宮裡當值的太監都要等天亮宮門開啟後才能出來,雖然宮門都設有小門,但平時可不供普通人進出,太監夜晚要進出宮門手續非常繁瑣。
張永神色淡然,請沈家護院給自己準備一張板凳,坐下來後天氣很冷,再叫下人拿了件大氅過來,即便如此他還是需要不斷搓手取暖。
便在此時,隻見遠處有人過來,張永嘴上嘀咕:“倒還真有來得早的……卻不知這位是誰?”
張永以為是跟他競爭司禮監掌印的太監到來,根本就不想起身去迎,等靠近後張永才知道不是,卻是雲柳帶著幾名侍衛前來。
“雲侍衛?”
張永認識雲柳。
以前沈溪不管何時何地領兵出征,身邊都帶著這位俊俏的雲侍衛,最初張永還覺得雲柳跟麵瓜一樣就隻是因為俊俏而得寵,等見慣雲柳跟沈溪出生入死,從土木堡到湖廣,再到榆溪河一戰中都有雲柳的身影,張永才知道強將手下無弱兵。
因為來者是雲柳,張永不得不站起來迎接,甚至下意識行禮。
雲柳還了禮數:“張公公怎麼在這兒?”
張永好像看到某種希望,道:“雲侍衛是來見沈大人的吧?麻煩進去通稟一聲,便說咱家在外等候,想提前跟他見上一麵。”
“不必了。”
雲柳道,“大人昨日對卑職傳話下來,說是讓張公公今日將準備的價碼再往下降降,到公公自己能接受損失的地步。”
“嗯?”
張永沒聽明白雲柳的意思,愣神好半晌,仍舊沒理出個頭緒,繼續問道,“雲侍衛,沈大人到底是何意?難道他已有自信可以通過旁的方式,幫咱家上位……你知道多少?”
張永正想說什麼,又想到可能雲柳對於合作細節不知情,所以不敢多問。
雲柳卻很直接:“大人的意思,今日有人的出價是張公公您承擔不起的,即便是沈大人出手也接不住。所以……隻能放棄。”
張永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臉上露出了無奈的苦笑:“什麼承擔不起,難道李興有多少銀子,咱家會不清楚?咱家出的銀子,一定是最高的,或者沈大人還可以再幫幫忙,哪裡有直接讓咱家壓價的……沈大人這是答應了旁人,想改變之前的承諾,扶旁人上位吧?”
雲柳搖頭道:“具體細節,卑職也不清楚,沈大人的確是如此交待下來的,張公公您最好還是聽一句,因為若是競價失敗,所有的銀子都得孝敬陛下的話,沈大人很難幫張公公討回來。”
張永黑著臉道:“那這是否意味著咱家還要多感謝沈大人幫咱家挽回養老錢?”
雲柳不說話,因為她能感覺到張永現在的態度惡劣,或者說對方根本就不想接受沈溪的好意。
張永問道:“現在雲侍衛要進去見沈大人?”
雲柳道:“今日卑職沒有見大人的權限,大人隻是讓卑職過來傳話給張公公,張公公請務必相信沈大人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