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永尚未將事情想明白時,沈溪已將最後一個信封拿出來。
此時除了張永外,已經沒人將注意力放在最後這個信封上,因為在他們看來不可能有人出價會比張永還要高……這是一個簡單的邏輯,那就是在場人中沒人能拿出三萬兩銀子這樣的高價碼。
沈溪直接宣讀:“最後的出價……十萬兩。”
當沈溪宣讀完畢,在場人等全都靜默下來,此時他們已稱不上驚訝,而是完全懵了,對於這樣的數字完全是始料不及。
而張永則好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站在那兒半天沒回過神來,最後還是事不關己的小擰子問道:“沈大人您沒看錯吧?有人出十萬兩?”
沈溪點頭道:“是。”
“誰這麼有錢?”
戴義出列,轉身看向在場之人,朗聲問道,“現在既然投標已結束,該公之於眾了吧?是誰請站出來,也好讓我等看看新任掌印太監是誰……”
張永和李興也環顧現場一圈。
這會兒李興也不去跟張永較勁兒了,因為他們已經成了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蹦不起來,明擺著都落敗了。
但在場之人沒一人出來承認是自己所為,最後被人盯著的變成了李榮和小擰子,這二人最為可疑。
“看咱家作何?咱家可沒那麼多銀子。”
李榮摸了摸光潔的下巴,尖聲說道。
小擰子也站了起來:“咱家說過不參與其中,定會遵守諾言……這出價跟咱家有何關係?”
突然高鳳在旁問道:“沈大人,不對啊,今天來的一共十八個人,除去沒參加的擰公公,應該是十七封書函才對,這……怎麼出來十八個?”
其他人沒高鳳那麼有心,聞言立即去數信封數目,見果然如此,於是全都看向沈溪,他們忽然意識到很可能是沈溪在背後搞鬼。
沈溪正色道:“諸位,有件事必須要跟你們說明白,在箱子鎖好後,本官進入這院子前,已經有另外一封標底已提前投入其中。”
“是誰?這不是存心搗亂嗎?沈大人,你這樣還敢說公平公開公正?你分明是在耍我們!”
李興氣急敗壞地吼道。
張永整個人有些發懵,他忽然想起清晨沈溪派人跟他打招呼那一幕,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先聽李興大肆聲討沈溪。
沈溪朝著豹房方向拱了拱手,然後道:“乃是陛下派身邊侍衛將這封書函送過來……諸位有何意見?”
聽到是朱厚照乾的,在場之人皆默不作聲,他們明白自己的確是被人耍了,但耍他們的人不是沈溪,而是朱厚照這個主子,也是這是選拔的始作俑者。
李興等人都在想:“規矩是陛下欽定,結果他自己派人來出了個十萬兩的價碼,反正都是孝敬給他的,他說多少就是多少,我們這麼多人誰能出這麼高的價格?結果就是我們都被作弄了,銀子被沒收,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依然是陛下想給誰便給誰……”
“什麼!?”
小擰子有些驚慌,詫異地問了一句:“是陛下派人送來的?那就對了,諸位其實根本不必如此緊張,陛下出價是好事啊……”
在場最失落之人,本來是李興和張永,現在卻變成了小擰子,他覺得自己可能要倒大黴了。
非常簡單的道理,既然這是皇帝設局要坑在場所有太監,那自然是要獲得收益的,而小擰子偷奸耍滑,不但沒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向沈溪行賄,就連要求投標的標底都沒給,看起來是省錢了,但其實得罪了坐莊的朱厚照。
小擰子最大的憑靠就是皇帝的信任,現在等於說他擺了莊家一道,回頭就到朱厚照對付他的時候。
李興瞄了張永一眼,不屑地扁了扁嘴,冷笑道:“張公公,看來你這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咱們都是一樣的下場。”
戴義走到沈溪跟前問道:“沈大人,陛下就出了這麼個價格,沒說彆的?那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到底歸誰?”
沈溪的話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雖然這封書函是由陛下派人送來,但並非陛下書寫,而是由陛下代為轉交……從開始時規矩便已定好,所有執事都可以參與這場司禮監掌印的選拔中……”
戴義驚訝地問道:“除了在場這些人,難道還有旁人?難道是……”
當戴義一陣驚懼,在場許多人還沒反應過來會是誰,不過此時沈溪已將信封轉了過來,為眾人釋疑。
信封正麵赫然寫著“張苑”兩個字,然後在場之人皆目瞪口呆。
小擰子失聲驚呼:“沈大人,這……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是張公公?他……他不是被陛下發配去守皇陵了嗎?”
高鳳道:“守皇陵難道就不能有銀子?張公公以前權勢可不小,從中樞到地方向他送禮的人不勝枚舉,積攢的銀子估計也是這麼多宮內執事中最多的一個……想想當初劉公公才當政幾年,都累積那麼多財富,張公公估計也少不了多少……這樣的比拚根本就不公平,誰的出價能比張公公高?”
結果一出來,高鳳已經不敢直呼張苑的名字,顯然是想到當初張苑在朱厚照身前隻手遮天的囂張氣焰,一時間有些膽怯。
沈溪搖頭道:“具體原因,本官就不知曉了……本想在家好好休息幾個月,但陛下卻傳來聖旨,本官迫不得已才充當這個公證人,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概不知。而根據規則,張苑的出價合情合理,即便是由陛下轉交,但最後依然要以他實際所出銀子為準,若到時候拿不出十萬兩銀子來,這次競標也就不會算數。”
小擰子懊惱地道:“既然某人敢出這個價,就說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拿出銀子來啊……”
在場之人心灰意冷,兜兜轉轉,所有問題忽然回到原點,本來一個已退出眾人視野的強勢人物突然殺了回來,且這麼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若張苑隻是派人來送個標底倒還好說,但關鍵這標底是由皇帝親自派人送來的,意思是說連皇帝也認可張苑參與這次競價,並無不妥,或者說朱厚照隻是看中張苑的錢財,還有其潛在的斂財能力。
小擰子打量著張永,表情滿是揶揄,好似在說:“不聽好人言,看看這回你吃了多大的虧?早聽沈大人的話,何至於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張永此時有些氣急敗壞:“不可能,張苑怎麼會有十萬兩銀子,他已山窮水儘,絕對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銀子來。”
“嗤嗤……”
李榮訕笑道:“張公公,你還是認命吧!張公公能否出得起這銀子,現在已經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人家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居然親自向沈大人舉薦,分明是有重新啟用的意思,難道這個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在場人等都很清楚,或者說都以為自己洞若觀火,覺得朱厚照隻是設局當了回莊家,以張苑為幌子,將他們這些小散戶一次收刮乾淨。
規矩定好了,規則講得清清楚楚,就連皇帝自己也按照規矩在玩,隻是作為莊家他知道你們的家底,出了個你們接不起的價格,然後把你們給收拾了……你們家底不如人,在規則之下輸掉,還有什麼脾氣?
沈溪道:“既然這件事已告一段落,本官稍後會把所有數字歸納彙總,將結果呈奏到陛下處,據實以陳,就算儘到責任。”
高鳳顯得很緊張:“沈大人,您……您不能就這麼結束啊,您看我等都給您送過禮,這次就這麼……您總該為我等說句話啊。”
李興道:“說什麼?讓陛下不收咱銀子?這話你怎不去跟陛下說?你高公公才損失多少銀子?怎不看看旁人?好在有張永張公公給咱做榜樣,咱心裡多少能舒坦些!”
此時此刻,張永是最吃虧的那個,也被當作是最大的冤大頭,似乎李興損失的近兩萬兩銀子也不值一提。
張永站在那兒,悔恨交加,他不但怪張苑,怪沈溪,同時也在怪皇帝以及小擰子等人,總歸在場他沒一個看順眼的。
戴義問道:“沈大人,您準備如何上奏?”
小擰子出來擋在沈溪麵前:“沈大人隻是奉旨當個公證人,並不負責做彆的事情,沈大人說了會據實以陳,難道你們還想賴賬,少上繳一點?”
在場的確很多人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反正就這些人知曉,隻要沈溪不說出來,事情就不會露餡兒,朱厚照也就不知情況,最後各家都能省下一大筆銀子,如此一來最後吃虧的隻會是皇帝本人。
沈溪道:“本官不會作出欺君罔上的事情,具體數字,隻能按照你們所出來論,不過……本官也會跟陛下提請,由張苑張公公來出這十萬兩,諸位的銀子最好如數退還。至於諸位之前送來的銀子,本官一文都不會收,會請示陛下後再決定如何發落,或許會歸還到各家。”
李榮嚷嚷道:“完了完了,不但咱們投標的銀子沒了,連送給沈大人的這批……也沒了。”
他的意思很明顯,他們孝敬給沈溪的銀子,大概率也會被送給朱厚照,如此一來連沈溪這邊也沒落到好,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所有銀子都被朱厚照收入腰包。
張永看著沈溪,目光中充滿憤恨,卻又帶著些許哀求,包含的情緒極其複雜,他正想湊過去搭話,但見沈溪一擺手:
“諸位,既然事情已暫告一段落,那本官就回去書寫奏疏,諸位先請回……等最後的結果吧!”
李興道:“有什麼結果可等?現在都這樣了,結果還用得著說嗎?張苑那廝連麵都沒露一下,就這麼讓他當上司禮監掌印?誰會甘心?”
“不甘心便去跟陛下說,在這裡嚷嚷做什麼?”小擰子道。
此時小擰子似乎底氣十足,在場人開始想一個問題:“小擰子是否早就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他才堅持不送禮、不出價?”
沈溪對朱鴻示意一下,隨即往內院去了,張永趕忙開口:“沈大人請留步。”
沈溪頭也沒回,留下一句:“本官的責任已完成,很多事已做到仁至義儘,至於事情結果如何不是本官能決定……諸位若不肯走的話,可以在前院待著,但請不要打擾到我沈府安寧!”
沈溪下達逐客令,在場太監就算再不甘心,也知道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
就連張永也覺得挽回損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他明白,即便沈溪會將他的報價數字給降下來,那些太監也必會將此事捅到朱厚照那裡,到時候兩人都脫不了乾係。所以沈溪一定不會幫他,既然選擇公平公正公開的方式,就要承擔如此帶來的後果。
沈溪離開前院後,大多數太監還是能保持一個較為輕鬆的心態離開,畢竟他們的損失不大,本來戴義的心情很糟糕,見誰懟誰,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欠他錢似的,但突然間便輕鬆下來,再次恢複了慈眉善目的老好人姿態,似乎張苑回歸對他非常有利一般。
張永帶著沮喪、失落、憤懣的心情出了沈家大門,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小擰子正被人前呼後擁,逮著問話,顯然人們都想知道小擰子是否提前得悉消息。
之所以會有如此懷疑,完全是建立在小擰子沒有送禮也未投標的基礎上,他們會理所當然認為小擰子提前獲得張苑要出高價的消息。
卻不知此時小擰子也非常懊惱,甚至比任何人都不想離開,因為小擰子很想在沈溪那裡補繳些銀子,免得被朱厚照清算。
“張公公怎還不走?難道想留下來單獨跟沈大人見麵?”
李榮見張永徘徊不去,笑著走了過來,語氣中帶著幾分嘲弄,“就算沈大人肯相助,怕也是無濟於事,誰讓這件事已鬨得儘人皆知?張公公還是趕緊回去將三萬多兩銀子準備好才是。”
“哼!”
張永輕哼一聲,彆過頭來個眼不見為淨。
李榮搖搖頭,往自己的馬車去了。
張永沒打算再回沈府,他在等小擰子出來,待小擰子到近前他走過去,本來小擰子還在跟李興和魏彬說話,此時兩人不得不讓到一邊。
“擰公公、張公公,告辭了。”
李興先打了一聲招呼,抽身離開,仿佛今日沒有蒙受多大損失一樣,又似乎對丟掉的銀子看不上眼,但在張永看來,現在李興純粹就是死鴨子嘴硬。
等人都走乾淨後,張永才瞪著小擰子問道:“擰公公,你不會說這件事跟你沒關係吧?”
小擰子生氣地道:“好你個張永,到現在還懷疑咱家做了什麼……若咱家早知道這一切都是陛下安排好的,就不會選擇退出競選,現在回頭陛下要核查各人都給了多少銀子,要是知道咱家一文錢都沒出,豈非要被陛下治罪?”
張永本來還一股腦兒生氣,但想了下小擰子的話,突然感覺對方應該是無辜的,道理誰都懂,這是朱厚照在算計這些太監,小擰子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不然也不會做出這麼不利己之事。
小擰子歎息道:“悔不該當時不聽沈大人的,到底他念及舊情還是出手幫了你一把,告訴你不能出高價,你倒好,直接開出三萬多兩銀子來……多出來的這筆錢你從何而來?”
張永沮喪地回道:“借來的。”
小擰子驚訝道:“你一次借兩萬兩銀子?從哪裡借的?你現在連司禮監掌印都沒撈著,怎麼還?就算傾家蕩產,也還不起吧?”
張永黑著臉道:“咱家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
小擰子哼哼兩聲:“你以為咱家想管嗎?你休想從咱家這裡拿一文錢,之前說好給你三千兩,那是建立在沈大人同意跟咱合作的基礎上,現在咱家的三千兩休想拿走!”
“你……”
張永很生氣,本來覺得自己跟小擰子一夥,哪怕這次競標不成,也要從小擰子那先討三千兩回來。
但明擺著小擰子要賴賬,不過再一想其實不算是賴賬,今天早上小擰子已擺明態度不跟他合作,兩個時辰前彼此的合作關係便宣告破裂,現在再討要銀子也不太可能得手。
小擰子惱火道:“這三千兩銀子,是咱家準備孝敬給沈大人,交給陛下的,咱家還想在陛下跟前做事,就不能一毛不拔……你張公公以後是走陽關道還是獨木橋,那是你自己的事,咱家未來的好壞輪不到你來乾涉!”
張永道:“那依照你的意思,現在就要劃清界限?”
小擰子怒道:“不然怎樣?擺明了張苑複出是陛下使出的一步棋,不然張苑在山旮旯裡守皇陵,如何知道司禮監掌印選拔之事?不管張苑最後是否能拿出十萬兩銀子來,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始終是他的,他回來後能對咱有好臉色看?到那時怕是連沈大人都會被其報複……你啊你,沈大人幾時害過咱,你覺得沈大人會同意讓一個曾經坑害過他的人再次當上司禮監掌印?其實沈大人是想幫你,隻是你不開竅,亂懷疑好人!”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