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就在不遠處,聞聲扭頭看過來,“你們在說什麼?”
“在說——!”硃砂本來特彆想跟胭脂控訴譚柚,結果看見他手裡拿著的兩個茶杯,愣了下。
瞧見他視線落在自己手上,胭脂道:“主子昨晚喝完水杯子都沒放回桌上,水灑了一枕頭。”
他看向硃砂,“你剛才說什麼?”
這回輪到硃砂眼神亂飄,“沒啥。”
他還以為枕頭上是主子哭出來的眼淚,或是那什麼……
都是話本惹的禍!
硃砂蹭到司牧身邊,苦著臉小聲講,“主子,您怎麼沒說那是杯子裡的水灑了啊,害得我冤枉了駙馬。”
得知枕頭上的隻是水,司牧立馬理直氣壯起來,“我是跟著你說的,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他雙手捂臉去換衣服,哼哼著,“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硃砂,“……”
好像成親前一晚,跟他一起趴在床邊看避火圖的是彆人一樣。
等譚柚換完衣服,司牧便跟她一起去老太太院裡敬茶。
今日譚橙告了一天假,也在家裡沒去點卯,就等著喝這杯茶。
她端坐在譚主君下首,麵上不顯,但餘光總忍不住瞥向門外院子裡。
剛才下人來傳話,說新人已經起了,馬上便會過來。
譚橙雙手搭在腿麵上,緊緊握著。譚橙雖沒說什麼,可到底是親生的,譚母一眼就能看出來她緊張。
“哎呀橙子,你彆緊張,”譚母寬慰譚橙,“駙馬是你妹妹,長皇子是你上峰,都是天天能見到的人,如今隻不過一起過來而已。”
譚橙,“……”
謝謝,更緊張了。
譚母笑嗬嗬的,“我就不緊張。”
“你自然是不緊張,你娶夫的時候睡到日上三竿,我和你爹跟阿昀坐在一起都快把午飯吃完了你才起。”老太太睨譚母。
譚主君那時候怎麼喊譚母她都不醒,最後一咬牙一跺腳,自己去敬茶了。
禮不能廢。
那是支撐著譚主君獨自麵見譚老太太妻夫的勇氣,結果兩口子比傳聞中的還好相處。
於是原本嚴肅正經的敬茶,就變成他在邊上坐著,聽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落譚母各種糗事。
譚主君是個大家公子,禮數極好,尋常場合輕易不笑,除非是忍不住。
那天他就沒忍住,端莊賢淑的形象險些沒了。
譚主君心裡清楚,兩人是怕他自己早起過來緊張不安,所以在說樂子緩解他的情緒。正是這份不著痕跡的體貼照顧,讓譚主君迅速融入這個新家。
也是從那時起,譚府索性什麼時候睡醒什麼時候起。沈洲進門時譚主君就沒要他早起立規矩敬茶,現在譚柚成親,幾人更是直說睡醒再來。
昨天晚上宴請賓客招呼眾人已經夠忙夠累了,像譚主君跟沈氏張羅前後都到子時末才睡,生怕遺漏了什麼,或者哪裡出了紕漏。今天早上讓他們卯時就起來喝茶,實在是種折磨。
倒不如大家都睡好,彼此精神滿滿心情極好地喝這杯茶,豈不是更好。
譚母苦哈哈看向老太太,捏了顆荔枝朝她遞過去,求饒討好一般,“娘,你彆總當著孩子的麵揭我短啊,我都是當嶽母的人了,威嚴何在。”
老太太微微挑眉,側身伸手接過荔枝,打趣她,“當嶽母後長出息了啊,跟長皇子要威嚴?”
“那可不敢。”譚母捏了三顆荔枝,伸手遞給譚主君跟沈氏,最後一顆——
譚橙搖頭,“我不吃。”
譚母本來就沒打算遞過去,“我知道,這顆是我的。”
譚橙沉默地看著譚母,胸口感覺到一陣窒息的母愛覆蓋過來。
譚母笑,“現在是不是不緊張了?”
現在是不緊張了,現在唯有沉默無言能表達譚橙的心情。
“殿下身份雖高,但咱們在譚府還是各論各的。喊長皇子呢,就是為了討論公事,喊牧牧呢,就是聊咱家家常。”譚母嘴裡塞著顆荔枝,征求意見似的看向在座幾位,“你們覺得如何?”
老太太笑嗬嗬點頭,“這主意不錯。”
譚主君跟沈氏對視一眼,都覺得可行。
若是娶的旁人,倒不用分得這麼清楚,實在是司牧身份特殊,分寸需要好好把握。過於尊重會顯得生疏,過於隨和又顯得不夠重視。
譚母的提議得到全屋子人讚同,她雙手不由搭在肚子上,忍不住嘚瑟起來,“不管怎麼說咱好歹是娘的女兒,豈能丟咱譚家人的臉?”
“這話在家裡說說就行,”老太太吃著清甜可口的荔枝,嘴裡說著無情冰冷的話,“出去可彆這麼講。”
譚母瞪她,譚母一口氣吃了三顆荔枝平複心頭芝麻大小的創傷。以至於譚柚跟司牧過來的時候,她差點把自己嗆著。
完了,當娘的威嚴是徹底沒了。
她就不是個傳統嚴肅的大長輩,她跟孩子們一起玩的時候,比成熟穩重平和淡然的譚橙譚柚更像個女兒。
譚主君抬手輕輕拍譚母的背,有些無奈,“剛才是誰勸橙子不要緊張的?”
“就是,”沈氏端著清水給她,柔聲開口,“來的駙馬是你女兒,長皇子是你上峰,都是平時見不著的人,如今一下子全見到了,你不該高興嗎,怎麼還嗆著了呢。”
譚母,“……”
譚橙看向譚母,“小爹爹說的對。”
這回旋鏢往身上紮的速度,也忒快了些。
“娘這是怎麼了?”譚柚見譚母臉色通紅,擔憂地詢問。
老太太把自己吃的荔枝殼都偷偷推到譚母那邊,表示,“她荔枝吃多了,上火,熱的。”
譚柚擰眉,歎息著說,“娘,您該注意下飲食了。高糖的吃太多,會更容易胖。”
尤其她還愛吃醬豬肘子,時常跟老太太大晚上邊喝酒邊吃,好不快活。
眼見著譚柚的目光要朝自己看過來,老太太立馬附和地點頭,毫不猶豫地站在譚柚這邊跟譚母劃出界限,“就是就是,你看你胖的。幾年不見,又比之前圓了一圈,青水省的魚肉就這麼養膘嗎?”
譚母才來京城今天,她來的時候就這麼胖了好吧,肯定不是豬肘子的問題。
醬豬肘子那麼香,能有什麼錯。
老太太看向站在譚柚身邊的司牧,不著痕跡地將他拉進話題裡,融入進來,“司牧你看看她,是不是比原先胖很多。”
司牧認真打量譚母,譚母瞬間緊張的胖臉哆嗦,期待又忐忑地回視司牧,努力吸氣收肚子,被迫細聲細氣地說,“也沒胖很多是不是?”
司牧眼睛彎起來,“娘雖是胖了些,可人依舊精神十足,沒有半分疲態,說明胖的健康,而且胖的好看。”
不像吳思圓,胖的圓滑胖的麵生橫肉,沉著臉的時候自帶戾氣。
譚母的胖,就胖的圓潤,胖的好看,好像每一處的肉長得都很均勻,用個不恰當的比方,那就是胖的五花三層,肥瘦勻稱。
“聽聽,都聽聽,牧牧誇我精神!”譚母一笑,肚子又凸出來。
哪怕是胖,依舊能從她臉上看出往昔讓人驚豔的容顏,否則光憑借譚府勢力這一點,還不足以讓譚主君跟沈氏為之心動,並願意放下京城繁華奢靡的生活,隨她去山高水遠條件清貧的青水省。
老太太大事向來公正,當年為譚母請外放的官,眾人都以為譚母會去個肥沃富餘的江南某省體驗生活,結果老太太挑了個比較一般甚至稍微清苦的青水省。
鄰水,百姓靠魚謀生,沒有其他賺錢門路。
這對於譚母這樣一個在京城土生土長的旱鴨子來說,一下子到了魚鄉,適不適應都是小事,大事是如何把這塊地方治理得富裕起來,畢竟靠賣魚太單一了。
她沒有經驗,起初摸索的很艱難,直到靈機一動想起了吃。譚母找人研究各種魚的吃法跟製作,這才使得後來青水省的魚乾走出本省,在外地堪稱一道美味。
這便是為民做事的地方官。
隻是跟京城譚府比起來,譚母的這點功績就顯得很小,極少被人提起。可這功績對於青水省的百姓來說,卻是比天還大。
“母親這些年在外麵辛苦了。”司牧朝她拱手,神色認真。
司牧這話其實不止是說給譚母聽,更是司牧以長皇子身份,以大司執政者的身份,由心說給地方官員聽的。
譚母一愣,隨後動容地拍著椅子扶手說,“我去那麼遠的地方,背井離鄉,從來沒人跟我說過辛苦!我這顆心一下子就滾燙起來,感覺這輩子老死在那邊都無怨無悔。”
她的付出原來長皇子都是看得見的,地方官員的努力,他心裡竟都知道。
譚母起身,恨不得把司牧奉為知己,掄圓袖筒跟他回了一禮,“謝殿□□恤,臣萬死不悔!”
旁人都說譚母是去享福的,可真正到地方也才知道,無論是生活條件還是彆的,都遠遠不如京城。
尤其是譚母已經屬於外放官員中幸運又幸福的那一批了。
她是自願請旨外出做官,同時背後又有老太太在京城撐腰,外放雖說條件苦了些,但其他方麵都很自由,無論是地方上的下屬還是上峰,沒一個敢給她背後使絆子的。
所以譚母的官做的穩穩當當順風順水,同時又不需要像在京城裡這般提心吊膽終日憂慮。
但是外麵有很多官員她們可沒有譚母的這份身世背景,她們在地方上是真的艱苦。比如黃河一帶的官員,她們無力對抗天災卻努力堅守在地方上,勢要跟百姓同甘共苦。
這種地方官員,過於忠厚老實不懂得出頭,很多人是看不見她們的。她們甚至累死在自己的地方上都等不到一句“辛苦”。
她們其實要的,也不過是一句“辛苦了”。
可惜皇上不懂這些,往上幾年地方官員其實過得很苦,比不得翰仙人,所以一度很多可能會外放的官員,寧願花重金求個京城的小小官職,都不願意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