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野貓,她認得野貓的腳步聲,輕輕的,慢慢的,比落葉還輕。
小偷嗎?
王二紅忍住喊人的想法,她自己都沒意識到,不想喊人的原因,想保護另一個房間的兒子孫子。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隨輕輕的推門聲響起:“二紅,是我。”
王二紅:“........”
她當然聽出來了。
王二紅倉惶伸出手,囁嚅道:“墩墩,墩墩是你嗎?白天那個是你嗎?你,你怎麼來的?”
“跳上來的。”梁墩墩隻能聽懂字麵意思。
外麵的空調外機,就像台階般,一跳就上來了。
王二紅茫然啊了聲:“跳上來的?”
她想繼續問又不敢問,跳上來,從陰曹地府嗎?問太多會不會傷害到墩墩?
梁墩墩直奔主題:“二紅,你打算怎麼辦?”
王二紅乾枯的老眼活了,眼淚不受控製嘩啦啦往外冒,她還怕驚醒隔壁的兒孫,捂住嘴哽咽道:“我能怎麼辦?就這樣吧,反正也沒幾年活頭了。”
這個問題,無數人問過無數次。
王二紅都是同樣的回答,她要能知道怎麼辦早去做了。
梁墩墩感受到她的頹廢,皺眉道:“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沒變老的王二紅風風火火,敢抓蛇,乾活比任何同齡人都快,立誌長大了要當三八紅旗手。
“對呀,我怎麼就成這個樣子了。”王二紅蒼涼笑笑,“墩墩,人這輩子真沒意思,還是你走,走的早,我要知道老了這個下場,那天就和你一起上了。”
如果換個場合,王二紅再怎麼激動,也會考慮幼時好友的實際年齡。
但她現在認定,好朋友從地府來探望,什麼都可以說。
王二紅滿腹委屈倒了個痛快,擦擦淚,可憐巴巴請教:“墩墩,你說我該怎麼辦?”
梁墩墩聽的快睡著了,她哪裡能理解大人一地狼藉的生活,不過有些道理是相通的,果斷道:“你去養老院吧。”
王二紅立刻否定。
好像所有人勸她,最後都是這句話。
不去的理由太多太多了,有兒有孫,絕戶才去養老院,而且裡麵可嚇人了,護士隨便虐待,怎麼死的都沒人知道。
梁墩墩耐心聽完,輕聲道:“你還記得你奶奶嗎?”
王二紅:“.......記得。”
實際她快忘記了。
王二紅的奶奶,有著和她小腳一樣的封建性格,娶兒媳婦就是來伺候自己的,女人沒地位,年輕時就得熬,熬到自己成婆婆了自然也就出頭。
她老年後,癱瘓在床。
然後把王二紅的媽媽當牲口使喚。
那時候的社會風氣就是這樣,王二紅媽媽除了背後偷偷的苦不敢反抗,哭過以後,還得低聲下氣繼續照顧。
梁墩墩提醒道:“那你記得你差點做了什麼事嗎?”
王二紅:“.......”
王二紅奶奶其實算得上疼她,但大概母女連心,眼見母親每天飽受各種折磨,王二紅想把奶奶殺掉。
奶奶死了,就沒人欺負媽媽。
當然隻是想想,小孩子之間不知天高地厚的悄悄話罷了。
王二紅喃喃道:“我現在是個惡婆婆嗎?”
她好像不是,好像又有點是。
王二紅第一次審視這個問題。
她沒打罵過兒媳婦,但不可否認,背地裡做過不少小動作,比如故意裝可憐讓彆人看,故意躲在臥室哭出聲哀歎自己命苦。
梁墩墩更不知道了:“你再想想,你奶奶發喪的時候。”
王二紅奶奶去世,有農村風俗在,哪怕心裡再怎麼不樂意,也得按照流程來。
披麻戴孝的王二紅媽媽哭的幾乎暈倒。
但村裡人都知道,她哭的不是婆婆,是自己終於解脫了。
那場葬禮,幾乎所有的人哭都是裝出來的樣子,都感覺老太婆走了是好事。
一個人死後沒人悲傷。
一輩子太失敗了。
王二紅眼淚早已停止,從未有人提起過奶奶,她也沒想過。
她是不是惡婆婆不知道,但知道,自己死後,兒媳婦不會傷心,兒子或許傷心,但也就簡單的傷心。
被困在自己畫出來的圈子裡的人,想走出來,首先得跳出來。
活了七十多年,王二紅怎能不清楚,她和兒媳婦兒子的關係,很難再複合了,彼此傷害太多太多。
王二紅眼淚無聲滑落:“墩墩啊,幸虧你來了。”
“以後有我陪你。”梁墩墩鄭重保證道,“等你去了養老院,我叫上紅娟,咱們三個一起踢毽子——對了,紅娟在哪裡?”
王二紅的眼淚更洶湧了,這次不是為自己而流:“紅娟啊,失蹤快五十年了吧,她哥哥不是東西,嫂子更不是東西,估計把她給賣了,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故人相見,半生卻已過,王二紅終於有心思關心彆人了,哀求道:“墩墩,你能不能讓閻王爺查查紅娟在哪裡呀,燒紙都沒方向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