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護膝、護肘以及纏在手指上的繃帶。
這些東西在不短的時間中已經和它們的主人一樣變得濕漉漉的,一擰就有水漬從指縫擠出。
新的護具在背包最底下放著,換上的時候有股區彆於汗味的皂角香氣。換的時候他的手不太穩,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的力氣被壓榨的緣故,隻知道現在他的頭腦反倒更清醒,胸膛中蹦地正歡的心臟也預示著比此前更勝一籌的興奮。
岩泉一遞過來的冰袋把他往下一拽。
“你的手,()”他皺了下眉,聲音略有沙啞,還有胳膊,沒事吧?我看你最後沒留力。㈤()㈤[()”
九重鷹最後確實一點力都沒收,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力再加十分。此時不但是手掌一片用力過猛的刺痛,連手臂都似乎因為拉到筋很是變扭。
“畢竟我忍了很久。”冰冷的袋子沒多久就掛起水滴,九重把冰袋接過來,加重力道的同時又爽又疼的抽了口氣,“怎麼說呢,這局站位我和牛島能麵對麵的次數不多。……”
他說到這,微微眯眼,肯定地嗯了一聲,“忍得超辛苦的。”
他的視線錯開,放在不遠處勾肩搭背的及川、鬆川身上。
及川的計劃從摸清白鳥澤狀況就開始運行,目前為止稱得上順利:在以牛島若利為核心的明顯前提下,不去考慮如何掣肘他的發揮,而是在本就燃的旺盛的薪柴中再加一桶名為競爭的燃料。在這種情景下,強大的主攻手理所應當的會繼續向更高的地方奔去。
在理應失誤的地方超越自己本是件好事……
這個地方,總會有個‘但是’。
但是在牛島參與到防守中、在己方不斷通過連合的寸步不讓裡、在白鳥澤所有人都將期望壓在牛島的肩膀上的時候、在自己一點喘息時間都不給這座大炮的現在……
牛島若利當然可以繼續通過突破極限來抓緊勝利的韁繩,但這匹烈駒究竟會陷入失控的瘋狂裡,還是最終因力竭而倒下?
更彆說白鳥澤的前路其實比想的更嚴峻。
“…阿鷹,你笑的好像反派。”
“那我收斂一下。”
休息時間轉瞬即逝。
第四局,青城的站位稍有變換,九重鷹作為和牛島若利對位的支點站在網前。白鳥澤則有意識的調整站位,天童重新上場,分擔一部分壓力。
“香取-香取-發個好球!”
香取試圖通過深呼吸緩解窒息般的緊張,哨聲後,球平緩過網。
沒什麼壓力的發球。大平緊繃著神經,比起上局局末九重的發球甚至有種虛幻感。他微微晃動,打算走位墊球。但顯然後場的自由人牧野也是同樣的想法——兩人差點撞到一起。
“可惜,兩位選手著急了,看得出來他們精神消耗的很大。”
瀨見在耳邊微弱的噓聲中接手二傳。也許比賽後他會哀嚎腦殼疼的要命,不過此時他心態保持穩定的將球傳到二號位的
() 高空。
牛島的目光繞了一圈(),盯緊了九重和宮野之間沒有並起的縫隙。一聲悶響後?[((),兩人的手臂被慣性甩開幾寸,不過球也隨著反作用力重新彈回白鳥澤半場。
“攔得好!”
“可惡!”
有了第一球的教訓,白鳥澤接下來的一傳儘可能做到了完美。牛島踏步向前,在攔網前極具誘惑力的晃了晃。宮野不可避免的用餘光警惕,“右邊,天童!”耳旁九重的沉聲提醒及時撥正了方向。
“一、二,跳!”
剛剛上場的天童還以為自己需要點時間才能進入狀態,但在他意識到剛和主將宮野交換位置就被對手看穿的同時,亢奮翻湧,雙眼閃閃發亮。沒多少猶豫,天童便揮臂瞄準九重的指尖。他力道沒牛島大,但耐不住角度選的好。
“OUT!”
發球的大平憋氣,追發及川。青城回援不及,一傳擦著網回到白鳥澤界內。
瀨見立即咬住機會,搶在攔網沒並起前傳給牛島,一球轟向地麵。
“漂亮大平!再發個好球!”
大平繼續追發及川,岩泉盯著球的落點,搶先一步接球穩住。他和及川有著雖然雙方都不承認但驚人的默契,在一傳離手的下一個瞬間及川已抬手就位,網前九重繞過宮野開始助跑,香取從後場緊隨。
天童毫不猶豫的去追九重,另一個副攻近堂則在兩人裡猶豫不決。
但球沒到任何一人手中,及川翻手,輕輕將球拍過網。
瀨見暗罵:怎麼在這種時候……!
輪到及川發球。他沒有選擇之前極有威懾力的跳發,而是將球打進白鳥澤的陣型邊緣。一傳半到位,倉促之下二傳也不夠順手。牛島表情不變,隻在獨自麵對並起的攔網時眼神稍泛波瀾。
——雖說牛島若利並不是隻依靠蠻力來打球的類型,但在尋不到可以針對的破綻時,他會直白的、碾碎麵前所有障礙。
“呃啊!”
這個相當可怕的重扣很容易讓人恍恍惚惚以為胳膊被折斷,實際上在感受胳膊還健在之前,宮野就和鬆川一起把球死死撐起。球失去控製,而岩泉在那聲“嘭——”的餘音還沒落地前就朝場外撲去,勉強用左臂追到球。
“鷹!”
九重鷹壓低重心,發麻的小腿肌肉繼續被壓榨著。距離最近的近堂表情說不出的精彩,他麵對襲來的排球下意識斜跳展臂,卻錯手而過。
牛島沒有說話,倒是天童在旁邊嘀嘀咕咕。
“好討厭,太討厭了!這種球也能打回來?……不過,比起進攻那個岩泉君怎麼更擅長防守,明明之前一直是王牌來著。心態轉變的太快了吧。”
——倒不如說,岩泉很樂於見到現在的局麵。
青城叫了暫停,宮野和鬆川下場簡單處理手臂的擦傷。趁這個時機,九重喊住岩泉。
“對麵一傳不到位的情況,他們大概率還會讓牛若來處理……”
他短頓的空隙中,岩泉一平複好
() 呼吸,自然的接話,“我會等在邊線附近的,放心打。”
“…嗯。”
-
比分緩步攀升。
“瀨見!”牛島要球,從四號位起跳打強攻。
九重預判成功,往旁邊邁一步後起跳,壓迫感十足,如果想要下球似乎隻能突破他。牛島清楚地看到排球背後是懾人眸光,標誌杆安靜矗立在一旁。
心臟鼓動的下一瞬息,撞出去的球衝散九重眼中的驚訝,他的目光緊緊追著空中的影子,直到排球擦著標誌杆砸在邊線。
邊裁在數雙眼睛的盯視下宣布,“界內球,未觸碰到標誌杆。得分有效!”
花卷脫口而出,“不是,這竟然沒碰到標誌杆?!”
他看上去相當懷疑人生,但被白鳥澤突然爆發的歡呼打斷。
“太帥了牛島!”
“真有你的!”
被圍在中間的牛島若利雖然沒說話,但也忍不住狠狠地揮舞兩下手臂。
“超級直線球誒?!騙人的吧!這家夥!”
“太強了吧!”
事實上,連場邊自詡中立派彆的觀眾也都發出尖叫,更有激動的應援隊員眼看著就要爬到欄杆上熱舞助威。九重的反應速度已經相當值得驚歎了,但牛島若利卻頂著壓力立刻調整球路,聰明的避開攔網,打出漂亮的直線球。
九重鷹若有所思的望著標誌杆,又扭頭看了眼球的落點。
“對球的熟悉程度還是輸了啊?”他咕噥一句。
宮野耳尖的聽到,“啥?”
兩人麵麵相覷,空氣陷入尷尬的停頓。宮野想到什麼恍然大悟,充滿前輩憐愛的安慰他,“九重彆在意啊彆在意,才一分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剛剛那個直線換西條前輩也會被打飛……”
“……我沒在意這個。”九重冷靜糾正,心想在前輩眼裡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形象。
宮野心想,我可太懂你們這些嘴硬的年輕人了!
但還沒等他再說蠢話,岩泉走過來,“你指的是他扣球的力道?我也以為他會全力扣下去,那家夥這地方倒是很聰明,用巧勁把球打在線上。”
他瞄了眼宮野,沒懂對方的臉為什麼忽青忽紅,“不過也證明牛若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
宮野:呃啊你在想什麼啊九重是那種會脆弱的需要關愛的小可憐嗎?!自作多情了吧!
香取同情的看著在後輩們你一言我一句下默默降低存在感的宮野。
“行了,主將,集中注意力,再堅持一會。”
“……還沒好嗎?”
“及川說快了。”
宮野苦笑,潰散的注意力證明他也許會成為場上第一個徹底力竭出局的人。
——但是,一定要贏。
——一定。
-
白鳥澤主將放棄了隱藏意圖的想法,追求威力的發球砸向青城後場的位置。後排的幾人紛紛讓出位置,自由人古江一邊呼喝著
一邊下手把球接起——角度有些歪了,他不由憂心忡忡的望向及川,“抱歉!補…!”
“嘶——”而及川徹在抬臂時倒抽口冷氣,強壓下酸痛後才大聲回應。另一頭,九重鷹利用網前平跑順利甩開白鳥澤的副攻,隻給對方留下個瀟灑背影供他們追趕。
“給我!”
“知道了!”
及川在這一刻強迫自己遺忘渾身的不適,全神貫注的矯正著方位——跳得很高,但比全盛時期要往下壓半個球位;網前的天童什麼時候趕到的?…啊,對了,他剛剛巧妙的和大平換了位置,近堂的攔網隻是為了把阿鷹逼向這裡。他們想把那雙足夠有威脅力的翅膀折斷……
及川徹用輕巧的力控製著球——他放輕呼吸,在不到一秒的瞬間等待著。
直到運動鞋和地板狠狠相撞,悶響像是信號。
“咚!”
——每當這種時候,就輪到二傳手為攻手清掃障礙了。
沒有華麗的辭藻作為堆積,排球就像是被漩渦般的氣旋吸引到九重鷹的手心。
然後,簡單而直白,狠狠砸在地板上!
“漂亮的傳球!巧妙的避開了攔網為攻手打開前進的道路——”
剛剛那種玄之又玄,仿佛身處真空般的狀態消失,潮水一樣湧來的聲音和滿身疲憊重新追上了及川徹。好累啊,放在平時他一定要大聲抱怨。但此時他一點沒讓彆人看出頹態,反而意氣風發的衝網對麵的天童覺比起了中指。
天童覺:“……”
送上門的挑釁他不回應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九重鷹沒有在意他們的眉眼官司。
——啊,就是這個。
他盯著及川徹的後背,心想。
——完美的時機和完美的角度,甚至不用思考把球往哪裡打,隻需要儘全力往自己最順手的方向揮臂。
雖然總說自己沒有天賦,但這份細致入微的觀察和能夠將其構想實現的執行力,無需壓抑,無需猶豫,隻用相信——
……果然是最棒的。
“再來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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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往年的情況,這個時候已經輪到主辦方頒發證書和獎牌,看著一群少年恨不得累癱在領獎台前卻還是硬撐著挺起腰板。不過,今年雖然比預計的賽時更長,觀眾卻並無一絲厭煩。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全不顧口乾舌燥,隨每一個扣球或救球而大吼大叫——當然,也會因為失誤而扼腕。
“青葉城西VS白鳥澤此前大比分為2:1,青葉城西領先一局。從青城依然毫不讓步的進攻來看,他們似乎打算在第四局就決出勝負!考慮到選手消耗的體力,這是個明智的選擇。但白鳥澤顯然也不會把勝利就這麼拱手讓出,以主將逢阪為首展開了反擊——這局結果究竟會如何呢?”
九重瞄準邊線,白鳥澤的逢阪和牧野都想去一傳,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撞上。所幸掙紮間逢阪的手臂還是奮力一送,一傳到位。陣容混亂的情況下瀨見隻好把籌碼再次壓在
牛島身上。
球的軌跡從高空劃過,來到球網附近。
——三人攔網。牛島默默調整自己的姿勢,適應這略低的傳球。
他幾乎沒有怎麼猶豫,就做出了決定。
——取其最‘薄弱’突破!
岩泉渾身汗毛一炸,好啊,牛島盯上了自己。
他清楚自己被牛島視作可突破的弱點,甚至牛島之前一貫習慣這麼做。是啊,從身高看,岩泉一實打實的是弱勢方。這意味著岩泉難以在牛島的擊球點進行攔截——即使能追上,他也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而那點時間已經足夠牛島和他拉開足夠遠的距離。
先天造成的差距似乎怎樣都無法填補。
他冷靜的意識到這點,卻不打算認輸。
呼吸無意識的放輕,映在視網膜上的是過去、現在,恐怕也是未來都足夠熟悉的對手的身影。
啟動結束,似乎有龐大的滾石從天際砸下。
——而在那之前,更沉,也更安靜的陰影籠罩了牛島展開的手臂。
這種辦法放在平時不一定管用。
岩泉幾乎是和牛島同時來到空中,他盯著牛島微縮的茶褐瞳孔,心想。
——但是,在針對傳球做過一次調整後,你還來得及……
或者說,有餘力避開我嗎?
“嘭!”
無法收勢的牛島將球砸到岩泉的雙臂上,後者用力將球拍回對麵場地。
就在塵埃落定之際。
突然!有人的球鞋劃出刺耳的摩擦聲,聲如狂風,在排球觸地前將它吹向空中。
“老子犯的錯老子自己來補!”
白鳥澤的自由人以一種足夠強勢的姿態橫插一腳,那股固執而驕傲的蠻勁把牛島往前又推了一把——不止是他。瀨見唇角忍不住一扯,球從指尖一躍而過。
岩泉注意到牛島在起跳前投來的目光,岩泉確信自己看到了某種他所厭惡的……高傲。
牛島並不清楚岩泉皺緊的眉頭所擁有的含義。他手指輕輕蜷緊又放鬆,輕輕吐出積在喉頭的鬱氣。
“——好球!”
隨著這喝聲,不久前的對峙再次重現,不同的是岩泉這次徹底被籠罩在牛島的陰影之下。王牌主攻高舉左臂,不顧肌肉遲鈍的酸脹,身影融入刺眼的光中。他要衝向高處、更高處、最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