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名並沒有聽完玉微道君的道歉,他抬起頭,唇角的弧度清淺:“我並不怪你,前去神仙府盜取混沌鎖,全為我私心,我心甘情願。”
這一句話,體貼至極,完全是站在玉微道君的位置在思考問題,任是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般溫柔入骨的話。
見玉微道君麵色柔和,裴名見好就收,微微俯身:“我回去收拾東西,莫要耽誤了大家的行程。”
說罷,他也不等玉微道君反應過來,已是率先離開了屋子。
隻留下玉微道君,神色呆滯的看著遠去的背影,眸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憂愁。
他派去的弟子,打探回來告訴他,那火山附近空無一人,荒無人煙。
隻是偶爾火山中,隱約會傳來陣陣嘶吼著的咆哮聲,那是火山的守護神,在向他們發出警告。
這打探來的消息,像是證實了那日貪歡城城主說過的話,前方不再有路,有的隻是一座沉默已久,隨時會爆發的火山。
不知為何,想起守護火山的守護神以人為食,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恍然中記起了宋鼎鼎說過的話。
倘若,非要犧牲裴名才能召喚出神龍,他到底會如何選擇?
是選擇天下蒼生,為了生來便肩負著的責任,去犧牲裴名?
還是選擇裴名,為了一己之私,放任三陸九洲陷入火海,將一路人的堅持與努力,都付之東流?
也許在一天前,他還會堅定不移的給出自己的答案,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心境卻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細微的轉變──他開始遲疑了。
玉微道君的視線實在太過灼烈,讓人根本無法忽視他的目光,裴名似乎察覺到了玉微道君的猶豫,卻並不放在心上。
他今日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加深他在玉微道君心目中的地位,將多日以來的隔閡,全部消除乾淨。
那玉微道君對他的在意越多,將他獻祭給火山守護神的這件事,便會越發順利。
裴名此時,再容不得事情出一點閃失,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邁步離開了玉微道君的院子,一走出去,步伐便緩和了下來。
他本就沒什麼東西可以收拾,隻是覺得沒必要再留在玉微道君身邊,便借著這由頭離開罷了。
裴名緩步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那杵在門外的黎畫,早已不見了身影。
他正準備走進去,腳下動作倏忽一頓,緩緩低下頭去,看向腳底踩住的東西。
他的鞋子向上移了兩寸,露出了那被雨水打濕,沾滿了泥濘的淺柿色荷包。
他緩緩眯起黑眸,隱約記起宋鼎鼎在院子外,聽到他們倆人的談話後,手中似乎掉下了什麼東西。
當時,他的注意力全在宋鼎鼎身上,便也沒有注意腳下掉的是什麼。
而此時裴名才看清楚,宋鼎鼎手裡原本拿著的,是他的荷包。
這荷包裡裝著黎枝的東西──一朵乾枯的野花,還有一隻木鈴鐺。
自從黎枝死後,裴名便將這兩件東西放進了荷包,安置在儲物戒裡,已是有許久的時間沒有拿出來過。
像是那段不願回憶的記憶一般,這荷包被封存在角落,隻前兩日在城主的院子裡,他在儲物戒中翻找東西,將這荷包拿出來過。
那時滿院子跑著宗門弟子變成的豬群,正巧他在找東西時,宋鼎鼎趕來了院子,他聽見她的聲音,便先將荷包存放了衣袖裡。
就算是在後來的拉扯中,不慎將荷包掉落在院子中,這荷包也不該在宋鼎鼎手中。
就在裴名失神之中,身後傳來一道略顯沙啞的女聲:“裴姑娘,你今日可曾見過阿鼎?”
來人是顧朝雨,她今日顯得氣色極好,臉頰泛著淡淡的紅,仿佛有什麼歡愉的事情似的。
裴名回過神來,彎腰將地上的荷包拾了起來,他回過頭看著顧朝雨:“未曾見過。”
他說起謊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倒叫人無法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
好在顧朝雨也並沒有懷疑他的話,她歎了一口氣,似乎是覺得有些可惜。
而後從儲物戒中,取出了呂察送給她的妝奩,遞送到裴名眼前:“你跟阿鼎的關係一向好,便幫我將這妝奩交給她吧。”
裴名看著眼前的妝奩,耳邊回蕩著顧朝雨那句‘你跟阿鼎的關係一向好’,唇邊輕淺的弧度,略顯譏誚。
“還有一句話,勞煩幫我帶給阿鼎……”
他打斷了她:“既是貴重的東西,不如由你親手交給她。”
說完這話,裴名便向前走去,步伐略顯倉促。
顧朝雨在院子外愣了一會兒,輕歎了口氣,嘴裡不知低聲喃喃著什麼,麵上帶著一絲惋惜,轉身離開了院子。
玉微道君給了眾弟子一炷香的時間,來收拾自己的東西,可在陸輕塵的催促下,連半盞茶的時間都不到,眾人便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在約定好的城主府外集合。
裴名是最後一個出現在府外的人,他一走出城主府門,便在石獅子旁,看到了黎畫的身影。
兩人視線相對,氣氛略有些凝固。
隻對視一瞬,黎畫便率先將視線收回。
他一早便聽人說了,玉微道君已經湊齊七顆吞龍珠的事情,從那時到現在,他一直心中惶惶。
他本以為裴名會將宋鼎鼎帶上,就躲在暗處偷偷觀察著裴名。
可出乎意料的是,裴名從玉微道君的院子離開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倘若裴名將宋鼎鼎藏在了房間裡,那出來時,為何裴名身側依舊是空無一人?
這讓黎畫有些摸不到頭腦。
如今湊齊了七顆吞龍珠,若是按照計劃行事,裴名應該將宋鼎鼎帶在身側,一同前往去火山獻祭宋鼎鼎才對。
但都到了現在,也一直不見宋鼎鼎的身影。
難道說,裴名又暗中改了計劃?
黎畫實在找不到頭緒,卻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他隻能煎熬的垂著頭,靜靜等待裴名的下一步棋。
許是因為裴名的姍姍來遲,陸輕塵的臉色極其難看,可想起方才在玉微道君房中經受過的痛楚,他也不敢對裴名指手畫腳。
他強壓著怒火,對玉微道君說:“都快晌午了,若是想在天黑前趕到火山,最好是加快些行程,莫要因為兒女情長耽誤大家。”
陸輕塵這陰陽怪氣的語氣,令玉微道君略感不適,但“兒女情長”這四個字像是戳穿了他的心思,他抿了抿嘴,錯過視線,眸光在人群中尋摸了一陣。
玉微道君察覺到宋鼎鼎不在隊伍中,忍不住道:“阿鼎去了哪裡?”
這話像是在問裴名,裴名麵不改色道:“她身子不適,我們先趕路便是了。”
玉微道君覺得有些不妥,倘若到了火山便能召喚神龍,秘境就會開啟出口。
屆時宋鼎鼎還滯留在貪歡城內,萬一被留在了秘境之中,那該如何是好?
但裴名不欲多解釋什麼,隻是冷淡道:“我們徒步而行,若是阿鼎跟著,怕是堅持不到火山。”
“城主會幫忙備馬,待到她醒來之後,就會縱馬追來。師尊安心便是,她會在我們離開之前,趕到那裡。”
沒了田地稻草人裡的吞龍珠作祟,貪歡城的一切都恢複了原本的模樣,城主為了儘快讓百姓重新適應勞作的生活,便花重金去城外買來了常用的牲畜。
見裴名已經說到這種地步,玉微道君也不好再揪著這事兒不放,他微微頷首:“啟程。”
話音落下,眾人便朝著火山的方向走去。
黎畫正要走,身邊卻響起裴名淡淡的嗓音:“那荷包是你撿到的?”
待他聽清楚裴名的問題後,身體倏忽一僵,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止不住的輕顫著。
裴名為什麼會這樣問?
難道是宋鼎鼎跟他說了什麼?
還是說,裴名發現了什麼?
許是感受到那道審視的眸光,黎畫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生怕自己哪裡漏出破綻,讓裴名看了出來。
很明顯,裴名隻是在試探他。
倘若他亂了陣腳,便是不打自招,親手將自己推進萬劫不複的地獄。
“無臧道君是在與我說話?”黎畫轉過身,努力佯裝出平靜的樣子,狀似不經意的看著裴名問道:“什麼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