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瞧?”
蘇雲溪漫不經心的轉身, 含笑問。
康熙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怔在原地,英姿颯爽幾個字, 被她體現的淋漓儘致, 也就是在這麼一瞬間,他終於反應過來。
這些日子, 瞧著富察貴人, 總是有些怪怪的感覺, 有一種深切的矛盾感。
他隻看出來她內心深處那種漠然眾生,卻未曾想過, 這並不是漠然, 隻是她在努力的平衡自身與常人的不同, 所營造出來一種奇異的觀感。
而如今說什麼扮出英姿颯爽的感覺, 實則不過本性暴露。
時下講究中庸, 她的性子,卻帶著幾分鋒芒畢露,將所有的風華都展現出來。
看著她眉眼灼灼,薄唇嫣紅,一挑眉一轉眸, 簡直能看到他心坎裡去。
還不等他說什麼, 就被她大膽的挑起下頜, 用微微壓低了的聲音,慢悠悠開口:“萬歲爺, 您喜歡這樣的?”
她輕輕一笑,那灼灼風華, 恨不得燒灼了他的眼。
康熙吸了口氣, 突然伸出大手, 蒙住她的雙眸。
隻要看不到這雙眼,這一切便有了抵擋的理由,他的神情便也跟著冷卻起來。
還不等他下一步動作,他的手被掰了下來,就見富察貴人又施施然坐在了妝奩前,對鏡鼓搗。
等一會兒她轉身,就見臉頰乾乾淨淨,不施粉黛。
康熙不禁好奇:“方才也沒見你做什麼,為何這般不同?”
蘇雲溪盈盈一笑:“妝容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形象,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笑的溫柔。
和方才大相徑庭。
他細細品味著記憶中的她,突然覺得,現在的她,就像是水中花鏡中人,隔著一層朦朧的霧,叫人看不見也抓不著。
遠遠不如方才來的有震撼力。
“要不,往後你都方才的妝容?”康熙提議。
蘇雲溪笑著搖頭,這回憶之所以美好,是因為當留下一個不一樣的印象之後,自己內心便會不斷的去美化這個形象。
若是隔的久了沒有見,突然見那麼一回,便更加篤定那種感覺。
左右不常吃的美食,才更加好吃。
若是日日得見,便也成了尋常。
不管康熙怎麼說,蘇雲溪就是不肯應允,說的煩了,她便肅了麵容,直接將自己塞進他懷裡,一聲不吭。
又膩歪了一會兒,康熙便起身走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蘇雲溪鬆了口氣。叫金釧呈上點心來吃。
旁人有孕,那叫個吃不下喝不下的,偏偏她舒坦的要命,好吃好喝,甚至胃口更好了。
她之前見過一個姐姐懷孕,打從懷孕開始吐,到生完才結束孕吐,抱著一歲多的孩子,生生白了頭發。
不過二十歲出頭,正當年罷了,偏偏頭發花白,身形強壯,打從後頭看,像極了老婦。
蘇雲溪瞧了心疼,都說女人生孩子是應該的,但是這苦難,卻隻有自己知道。
你若是說點什麼,便是矯情。
你若是不說,那全都憋在心裡,便更加難受了。
這孩子倒知道疼人,那是一點都沒有折騰她,讓她圓潤了些許。
捏了捏自己肉呼呼的臉頰,她突然升起一絲危機感,若是生的圓潤,到時候康熙嫌她胖,不肯近她的身,那也叫人無話可說。
想了想,她決定還是多出去溜達溜達。
然而室內暖和,每每當小算撩開簾子,撲麵一股寒氣,就把她所有的勇氣都給打沒了。
“今兒天好,不若出去轉轉。”小算撩著簾子進來,笑眯眯的打千。
一聽天氣好,蘇雲溪就有些意動,想了想,決定出去運動一下,畢竟這孕期光是窩在屋裡也不成,還是得活動,到時候生孩子的時候,才沒有那麼辛苦。
“您瞧瞧這一件衣裳如何?”金釧捧著狐裘過來。
茜紅的緞子,邊上鑲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瞧著漂亮極了,上頭繡著和合二仙的花樣。
蘇雲溪穿上之後,攬鏡自照,不禁笑了:“這也太過嬌俏可愛了。”
像極了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瞧著有一絲的違和感,但是這種感覺還不錯。
“您穿著好看。”金釧不住口的誇。
小算也在一旁點頭,說話的功夫,嘴邊就有白霧,可見天兒還是極冷的。
一行人收拾妥當,正要出去,小算想了想,又拿了一件月白的披風過來,躬身道:“外頭風大,您穿著披風,免得受了涼。”
金釧想了想,又給她灌了湯婆子。
這樣全副武裝的出門,剛下樓,正巧碰見衣衫單薄的康熙。
對方穿著薄薄的秋衫,手裡頭握著弓,還挽著袖子,身旁的奴才在殷勤的擦汗。
一時間倒分不清,他倆這樣的穿著,到底是誰比較蠢了。
康熙顯然也是有些怔然,一句熱嗎險些問出口。
“嬪妾給萬歲爺請安,您萬福金安。”蘇雲溪笑盈盈的屈膝請安。
“要出去?”康熙隨口問。
蘇雲溪點頭,解釋說在室內悶得久了,出來透透氣。
一邊拿眼覷他,小心翼翼的問:“您要一道嗎?”
她知道不可能,畢竟這剛布庫完,約莫是要洗漱的,她也就隨口一問,康熙可以隨便拒絕她,但是她不能不問。
果然就聽康熙道:“朕先去洗漱,你自個兒玩。”
他不陪著,還是有些失落,蘇雲溪想去禦花園玩,想想作罷,到底是個是非之地,她現在才月餘,不能去危險的地方。
想了想,還是去了慈寧宮的花園。
這個地方,來的人比較少,但也沒有禁止說不能來。
等走到螽斯門下的時候,蘇雲溪立在原地,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這個牌匾,將皇家的心思昭先的淋漓儘致。
一切都是以子嗣為目標。
金釧在她停在這裡,便笑著道:“您這懷相好,一點都不鬨,必然是個阿哥。”
話音剛落,就見富察貴人一臉認真的看著她,輕聲道:“以後萬不許說這話。”
小主兒的表情有些嚴厲,金釧不知所措,看了看她,又看向一旁的小算。
蘇雲溪緩了緩神色,輕聲道:“不管是阿哥,還是公主,都是我的孩子,我會好好的愛護他,所以不必強調是阿哥,我聽了不見得會高興。”
這生男生女,在懷孕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時下都喜歡生阿哥,但是對於她來說,阿哥和公主都成,不會因為性格去歧視。
作為女人,不喜歡自己生的女兒,那為何不自己蹦蹦死了,反而去為難稚子。
金釧趕緊請罪:“是奴婢言語無狀,請小主兒責罰。”
蘇雲溪看了她一眼,搭著小算的手,施施然的往慈寧宮的方向走,一邊道:“下不為例。”
她懷孕還得好幾個月呢,若金釧時時刻刻在她耳邊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難保她什麼時候不想岔了,到時候主仆情儘,倒是有些不大好。
等一行人走到慈寧宮的時候,先是要給太皇太後遞信,說要進去玩,也算跟主人打聲招呼。
誰知道竟直接得到消息,說是老祖宗召見。
蘇雲溪還未見過對方,一時間也有些慌,對於太皇太後這個傳奇人物,她還是很好奇的。
立在原地,叫奴才打量一番,身上可有不妥之處,她這才施施然進了慈寧宮。
慈寧宮作為大清後宮除了乾清宮最尊貴的場所,雕梁畫棟,不管什麼都是目前已知最好的。
蘇雲溪看的歎為觀止。
依著台階往上,就見兩個年長的姑姑立在殿門前,見她來了,便笑吟吟的行禮打簾子,禮數一點都沒有錯。
縱然可能資曆比她老,身份比她高,但卻平易近人,一點仗勢欺人的感覺都沒有。
等進了內室,就見一個姿態端莊慈祥的老人端坐中堂,穿著絳紫色的冬袍,渾身沒有什麼花紋,瞧著簡單樸素。
就連頭發上,也沒有什麼插戴,不過是梳了小兩把頭,抿的油光水滑,打眼一瞧,還以為是小老太。
“嬪妾給老祖宗請安,您萬福金安。”蘇雲溪盈盈下拜,在太皇太後跟前,她收起了所有偽裝,怎麼端莊大方怎麼來。
麵對康熙的時候,風月裡的計謀不叫計謀,那是情趣。
她撒嬌也好,賣癡也罷,左右是為了哄他高興。
他受用,她的日子就好過。
但是麵對老祖宗,這個在後宮裡侵淫三朝的人,再弄這些彎彎繞繞就很沒有必要,對方見的比她會的多。
就落落大方的,反而更得老年人喜歡些。
果然就見老祖宗神色柔和,朝著她招招手,笑著道:“近前來,叫哀家瞧瞧。”
她現下的眼神有些不大好,隻朦朧間瞧見一娉婷身影,惹人探究。
蘇雲溪邁著步子,施施然的上前。
她行走起來,步子端方,兩把頭兩旁彆著的珍珠流蘇紋絲不動,旁的不說,這規矩是一等一的好。
太皇太後瞧了瞧,心中滿意,淺聲道:“好孩子,再走近些。”
等走的近了,她心中一怔,這富察貴人容色嫵媚嬌俏,然眼神清正,態度端方,這股混合的氣質,叫她更加出色。
“是個好的。”太皇太後隨意誇了一句,打量著她的穿著,回頭看向蘇麻喇,淺聲道:“前兒得了一匣子紅寶石,老太婆拿著也沒用,給富察送去,叫她好生打幾套首飾出來。”
這樣的上次,可以說是厚賞了,蘇雲溪有些不明所以,連忙推辭:“嬪妾用些通草絨花之流便成……”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太皇太後攔了,對方起身,上前一步牽住她的手,叫她坐在腳邊的繡凳上,這才一本正經道:“好乖乖,哀家瞧見你,就覺得親切,你小孩子家家的,這紅寶石最是耀眼不過,適合你呢。”
“放老婆子手裡 ,不過埋沒了。”
她言笑晏晏,三言兩語就堵的蘇雲溪說不出話來。
“是,長輩賜不敢辭,嬪妾這就收下了。”她笑吟吟的應下,這才柔聲道:“這原想著去小花園瞧瞧,您若是無事,不若跟嬪妾一道?”
這若是能拉來太皇太後的好感度,她在後宮不說橫著走,輕易是沒有人敢動她了。
太皇太後看著她白嫩嫩的小手,將自己蒼老發皺帶著老年斑的手掌握了上去。
“走吧。”
說走就要走,一旁的奴才趕緊奉上披風、湯婆子等物,等出了殿門,一切都收拾妥當了。
和慈寧宮的井然有序相比,她出門的時候,就略有些淩亂了。
蘇雲溪牽著太皇太後的手,身後跟著一群奴才。
她想了想,到底怎麼哄老祖宗開心,這哄老年人的心得,她是沒有的,也不知道對方喜歡什麼。
這個時候,不禁佩服那些做保健品推銷之類的,竟能夠哄的無數老年人前仆後繼的相信,可見做什麼都不是容易事。
最後決定不哄了,就安安靜靜的一道走路。
畢竟是頭一次見麵,這說得多錯的多,不若有星點了解後,才好下手。
在這個時候,她無比懷念朋友圈,隻要是開放的多年朋友圈,你略微掃一眼,就能提煉出對方的興趣愛好和關注點。
而不是像現在,完全抓瞎,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今年多大?”太皇太後隨口問。
蘇雲溪笑吟吟的回:“今年十八了,踩著線入宮參選,後來又在家等了一年的聖旨,現下也入宮年餘了。”
她細細的說著,用眼角餘光覷著太皇太後的神色,見對方反應平平,就接著說自己的家庭。
“嬪妾是最小的那個,被寵著長大,家裡頭都稀罕的不成,慣的嬪妾無法無天的,若是說錯了話,還想著叫老祖宗多多指點呢。”
她鼓了鼓臉頰,方才的端方褪去,多了點小女兒在親人麵前的嬌憨。
太皇太後輕笑了笑,沒忍住捏了捏她圓滾滾的白膩臉頰,笑著道:“哀家瞧著你,也覺心中歡喜。”
確實是喜歡,她像極了她,有野心有能力,又會掩飾。
偏偏又很對她的口,想著她以前受過的罪,怎麼也不能叫這小貴人再受一次才是。
這人啊,都講究個眼緣。
也不知道怎麼的,她光是聽到富察貴人的名號,就覺得心中一動,覺得這個人不一樣,當見到她的時候,心中的概念被佐證。
蘇雲溪被誇了一通,陪逛了一會兒之後,覺得有些腰酸,便不著痕跡的按了按腰。
太皇太後很敏銳的發現了,她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她的姿勢,笑著到 :“去宮裡頭歇息吧。”
原以為是回乾清宮,不想卻是去了慈寧宮。
就挺突然的。
蘇雲溪不知道這頭一次見麵,為什麼太皇太後就這麼喜歡她,但是這有好處,就要接著,沒有往外推的道理。
看著桌子上擺著滿滿當當的點心和甜湯,一旁的奴才伺候的恭謹又妥帖,她一時間分不清,這是慈寧宮的待客之道,還是說太皇太後待她不一般。
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問題。
等到吃舒服了,才被老祖宗送回去。
頂著圓溜溜的小肚子,她有些懵,不知道這一次突發奇想,到底收獲了什麼。
連連三日,對方都主動邀請她上門,說是叫她伺候著逛花園,但每每都好茶好水的伺候著,她就知道,這是釋放善意的橄欖枝。
蘇雲溪接的痛快,甚至上杆子往上爬。
若是對方沒有傳召,她就定時去請安,奉上自己親手做的小點心,或者是一些小物件,有時候寫的大字覺得好了,也拿去給太皇太後看。
不管男女之間,短暫而高頻的接觸,都會讓人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確實不一般。
她現在就是在謀劃這個,能夠抱上太皇太後的大腿,可比抱上皇貴妃的大腿容易多了。
傻到什麼程度,才會把人往外推。
蘇雲溪隻要天氣尚好,必然是要去的,把慈寧宮的奴才都混熟了,個個都能叫上名來。
而康熙不過忙亂了幾日,再去尋他的小貴人的時候,就發現找不到人了。
他手裡捧著聖旨,原想著給她個驚喜,不曾想人都尋不到。
“富察貴人呢?”他問守門的小太監。
小太監有些懵,趕緊跪地回:“稟萬歲爺,瞧著是往慈寧宮的方向去了。”
聽到這個,康熙心中不由得一緊,不得不說,老祖宗對獨寵小妃嬪的事,那是叫個深惡痛絕,而現在富察貴人孕信尚未公開,若是出個什麼岔子,就不大好了。
他將聖旨扔給一旁的梁九功,就大踏步往慈寧宮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老梁,年歲有些大了,腿腳沒有這麼靈便,一路小跑的跟著,兩條小短腿差點倒騰不過來。
瞧著萬歲爺這麼心疼,他不禁有些心驚,原來在萬歲爺的心裡,這富察貴人不知不覺,竟也占有一席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