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康熙到的時候,還未通傳,就看到了兩人的身影,不禁有些迷亂。
就見太皇太後雙眸微闔,坐在躺椅上,悠閒的晃著雙腿,而富察貴人坐在一旁的繡凳上,正在小心翼翼的給她塗指甲。
這是從西洋傳來的指甲油。
他見過那麼一兩次,宮妃用的,大多是鳳仙花搗汁來染。
太皇太後向來講究樸素,這染指甲這樣的事,就連他兒時都不曾見過,更彆提這年歲大了。
“老……”
康熙話剛出口,就見太皇太後抬眸,斜斜瞟了他一眼,示意他噤聲。
安靜如雞的立在一旁,看著一老一少認認真真的塗完指甲油,康熙才想到,這姑娘現下懷著身孕,這樣的東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富察貴人用這個怕是不妥?”
當著老祖宗的麵,他不敢說死了,便留了點餘地。
蘇雲溪看著自己粉色的指甲,湊過來和太皇太後小聲嘀咕:“您瞧瞧這碎金,還是不夠細。”
若是夠細,有那種流金的效果,在這個時候,絕對是最靚的崽。
太皇太後也跟著端詳,捧著她如玉一樣的十指,滿意道:“你這手骨肉勻亭,就連指甲蓋也生的好看,這般一塗,更是秀美無雙。”
反正怎麼瞧都是好看的。
蘇雲溪被誇的美滋滋,看了看自己的手,便趕緊伸著過來獻寶,高興道:“萬歲爺,您瞧瞧,如何?”
頂著太皇太後的眼神,康熙不住口的誇:“好看極了。”
當收拾好之後,太皇太後才坐正了些,慢悠悠的問:“皇帝來,所謂何事?”
平日裡請安也是常有的,但這個點,顯然不是。
她看向一旁梁九功手中的聖旨,笑了笑:“詔書寫好了?”這晉封是要經過她同意的,故而她提前就知道了。
蘇雲溪倒不知道這一茬,她就知道康熙說過要封嬪,就連封號都想好了,但是這說歸說,做歸做,具體多久,還是不一定的事。
沒想到這麼快,前後沒幾天的功夫,竟然聖旨都出來了。
直接拿給她,也是免了她的跪。
雖然不夠有儀式感,但足夠體貼,隻要有這聖旨在,她就是板上釘釘的嬪位了。
當康熙隨意的將聖旨遞到她手裡,周圍的奴才登時在梁九功的帶領下,大聲道:“奴才給崇嬪娘娘賀喜,娘娘大喜。”
娘娘和小主兒,就是個分水嶺,從今往後,她也是一宮主位。
生下的孩子,不管是阿哥還是公主,都可以養在自己膝下,不必擔憂會被人搶去了。
蘇雲溪想到這一茬,不禁笑逐顏開,當著太皇太後的麵,掂起腳尖,在康熙臉上親了一口,含笑道:“謝主隆恩。”
她這般喜悅溢於言表,倒叫康熙有些羞澀,無措的看了一眼太皇太後,他不禁紅了耳根。
私下裡,隻有奴才的時候,他自然是特彆大膽和無畏的。
他眼裡就沒把奴才當人。
然而當著老祖宗的麵,就有些不同了。
他抖了抖紅彤彤的耳根,色厲內荏的罵:“放肆!”
然而這話,唬不住事不關己的太皇太後,也唬不住已經有太皇太後做靠山的崇嬪。
蘇雲溪笑吟吟的上前,又在康熙臉上啵了一口,看著他耳根子徹底紅透,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危險,便趕緊躲到太皇太後身邊,可憐巴巴道:“老祖宗,萬歲爺好凶,臣妾好害怕。”
這幅白蓮花的樣子,她做的手到擒來。
老祖宗知道是逗她開心的,不禁笑開懷,看向康熙,一本正經的跟他說:“自己的女人自己不疼著,還要來凶,竟是叫哀家疼的不成,你若是舍得,便叫崇月搬過來。”
看著康熙一臉驕矜的立著,似是不為所動,她又笑吟吟道:“哀家樂意之至。”
說著還看向蘇雲溪,笑問:“你覺得呢?”
她點頭如搗蒜。
康熙有後宮佳麗三千來搶,充滿了不確定性,但是太皇太後不是,她是老祖宗,隻要自己伺候好她,那麼等她百年後,伺候過老人的女人,是不能輕易責罰或者休棄的。
這樣以來,她後半輩子加上這肚子裡的孩子,簡直就穩了。
康熙氣笑了。
人活的久了,什麼都能碰見。
萬萬沒想到,他捧在手心裡疼的人,竟然千方百計的想去另外一個人的手心裡。
就算這個人是老祖宗,不是其他的野男人,他聽著也夠嗆。
微微眯了眯眼,威脅的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崇嬪,給她一個回去再收拾你的眼神,還未說話,就見她又作上了。
“老祖宗,萬歲爺他凶臣妾。”
蘇雲溪微微紅了眼眶,輕輕咬著下唇,一臉楚楚可憐。
太皇太後看了好玩,不禁笑了,捏了捏她的臉,笑道:“哀家乏了,萬歲爺要欺負你,哀家可沒法子。”
說著起身就走。
等靠山一離開,方才還作天作地的蘇雲溪,登時乖巧起來,往他身邊蹭了蹭,笑的討好:“好容易等到了萬歲爺,臣妾好想您啊。”
這話假的,康熙都不願意信。
然而瞧著她水潤潤的雙眸,脈脈含情的衝著他嫣然一笑,他心裡所有的計較,便全部都褪去了。
“回吧。”
“嗯。”
兩人攜手,一前一後的往乾清宮走,等走出慈寧宮的範圍,康熙才問:“怎的和老祖宗搭上關係了,能耐啊。”
蘇雲溪搭著小算的手,輕聲道:“也算是因緣巧合,陰差陽錯,原想著去禦花園有些危險,來求求老祖宗,看能不能就在慈寧宮的小花園裡頭玩。”
“老祖宗說,對臣妾一見如故,喜歡的緊。”
“臣妾有心哄著,這關係就越來越親密,您若是不允,臣妾斷了便是。”
她一口氣將話說清楚明白了,不給任何誤會的機會。
這些大佬們,都有一個致命的毛病,那就是,有了誤會不會找你解釋,而是在心裡頭,默默的給你判死刑。
連死緩的機會都不給,可謂絕情至極。
康熙聽完果然沉默了些許,捏了捏她的小臉,慢條斯理的問:“朕今兒瞧著你,似是有圓潤了不少。”
她這些日子養的極好,氣色紅潤,那肌膚瑩潤,白裡透紅。
原本她略清減了些,這般圓潤些,倒顯出幾分稚氣來,他瞧著很是歡喜。
然而在蘇雲溪聽來,和晴天霹靂也差不得什麼了。
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胖了,還被康熙直接點了出來,這簡直就是人間慘劇。
“真的,很胖嗎?”她有些不敢置信。
康熙伸手摸了一把,她肌膚的觸感極好,滑膩膩的微涼,叫人愛不釋手。
“豐腴好看。”他誇。
然而在蘇雲溪聽來,這豐腴就是胖的意思,蔫噠噠的看了一眼康熙,等回去的時候,金釧奉上香甜的糕點,她都沒心情吃了。
現下還是孕早期,沒到胖的時候,據說孕後期的時候,那是不吃也會胖,每天上稱都有驚喜。
她到時候直接胖成球,大約她的得寵路,就會瞬間斷送。
可憐巴巴的看了一眼點心,她歎了口氣,輕聲道:“拿下去吧。”
她頭一次沒有吃,康熙不禁有些詫異,笑著問:“在慈寧宮吃過了?”
“不曾。”蘇雲溪回。
“不餓嗎?”康熙問。
“還不餓。”她狠狠心回答。
然而看著她戀戀不舍的眼神,康熙就知道,她定然是想吃的,一時不禁有些後悔,不該逗她說她豐腴。
“把鏡子拿來。”他衝梁九功揮了揮手。
鏡子很大,也有些不好搬,見他有些艱難,康熙想了想,索性牽著崇嬪的手一道來鏡子前,指著裡頭的人影問:“有什麼感想?”
“胖了。”蘇雲溪鼓起臉頰,有些不高興。
康熙一噎,不得不認真道:“瞧瞧朕的臉,再瞧瞧你的臉。”
要是這麼比,那真的沒法比。
他的臉是大些,但是輪廓分明,帶著成年人的瘦削。
而她的臉比他小了一圈,然而瞧著肉呼呼的,全是肉。
說到底,還是她胖。
“嚶嚶嚶。”她麵無表情的嚶了幾聲,看的康熙無奈,自己惹惱的人,隻得自己來哄:“乖,一點都不胖,朕方才逗你的。”
這話略有些敷衍,蘇雲溪不吃。
“哦。”她慢吞吞的應了一聲,蔫噠噠道:“胖就胖吧。”
說著還給自己配了曲。
“小白菜呀,地裡黃呀。”
“一等幾天,不見人呀。”
“好不容易等到了呀。”
“還嫌臣妾有點胖呀~”
……
偏偏她做戲都不肯做全套,那嘴裡唱的小曲是有些淒苦,麵上卻沒什麼表情,若勉強說有,那就是對點心的流連忘返。
“乖,吃吧,你一點也不胖,若真的擔心,朕明兒帶你去騎射營。”康熙做了最大讓步。
蘇雲溪登時高興起來,裝也不裝了,高高興興道:“其實臣妾不在乎胖不胖的,就算胖,那也是個胖美人。”
她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害臊。
康熙頗為認同的點頭:“若是你胖的跟張貴人一樣,朕也會喜歡你的。”
張貴人是第一批入宮的老人了,如今已快三十,說得上一句半老徐娘,也不知道怎麼的,總是愛吃,這就愈加豐腴起來,闔宮算下來,就她最胖。
但是蘇雲溪沒見過,想著她所見的妃嬪,就算胖了點,那也是身段玲瓏,胖在該胖的地方。
所以大豬蹄子,對身材的要求,還是比一般人要厲害些的。
就嘴上功夫說著好聽罷了。
“嗯,臣妾信您。”蘇雲溪點點頭,一臉認同。
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暴飲暴食造成的肥胖,自然值得說道,但是生育肥這個東西,就有些不可控了,有時候是體內激素的問題。
再說她孩子都有了,康熙會不會持續性的寵愛她,也就變得無關緊要。
有了太皇太後這個備選,她的底氣十足。
剛開始她在想,會不會因為她得寵,老祖宗才對她另眼相看,後來想想,不可能是這個原因,畢竟老祖宗的身份,她越是得寵,越是不喜歡她才對,要對自己的人格魅力有信心。
康熙攜著她的手,送她到了西側間,在門口立了一會兒,才笑吟吟道:“你好生養著,有朕和太皇太後撐腰,你往後的小日子啊,甜著呢。”
他說的清楚又明白,蘇雲溪突然有些感懷。
這樣明目張膽的偏愛,就算在現代的時候,她得到的也不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和權衡利弊。
特彆像是康熙,失去了她,後宮裡頭還有那麼多有趣的人等他,會說會笑會玩會哄人,溫柔小意,爽朗活潑,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
隨便挑一挑,說不得都比她好。
她靠什麼留住康熙,一張漂亮的臉蛋,還是有趣的靈魂。
這臉蛋對康熙來說,真的漂亮嗎?
這靈魂對康熙來說,真的有趣嗎?
漸漸的紅了眼眶,她知道這樣有些矯情,但是情緒上頭,一時無法控製。
表情龜裂的看著鏡子眼圈微紅,薄霧彌漫的自己,蘇雲溪咬了咬唇瓣,努力的將這股情緒壓下去,孕期激素也太可怕了,她明明不想這樣的。
然而康熙一瞧,卻覺得心疼極了。
將她摟到懷裡,細聲安撫:“乖,朕說的都是真的。”
他的人生,早已腐朽不堪。
他走過的路,是地獄之路,是九冥陰司之路。
然而富察貴人不是,她眼神純稚,那雙白皙的手,乾淨極了,就連靈魂的色澤,想必也是純白的。
就算如此,她的白,也必將侵染上他的黑。
蘇雲溪抽了抽鼻子,伸出自己的尾指,抽抽搭搭道:“那拉勾。”
康熙看著她這小孩子的把戲,順從的伸出尾指,跟她勾在一起,聽著她嘴裡念念有詞:“拉鉤上吊,一百年不準變。”
說完的時候,大拇指印在一起,就算是蓋章了。
等將儀式結束,康熙直接道:“朕要去處理政務了,你自個兒先玩。”
蘇雲溪抬眸可憐巴巴的看了他一眼,小小聲道:“那您有空了,就趕緊來瞧瞧臣妾,我等著你。”
康熙抽身離開,聽到這話,腳步未頓,接著大踏步離去了。
蘇雲溪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繃著的一口氣,登時鬆了下來,康熙這狗東西,太會了,她演戲的時候,差點被他反撩回來。
兩人之間的博弈,叫她精神百倍。
不知道最後會是誰,輸在這一場風月遊戲裡頭。
郎心似鐵,妾意繁雜。
有意思。
蘇雲溪慢條斯理的吃著香甜的桂花糕,金釧新呈上來的,還冒著熱氣。
吃到嘴裡又綿又軟又甜,像極了他的唇。
“恭喜崇嬪,賀喜崇嬪,娘娘大喜。”小算帶頭,重新給她請安,打從今兒起,小主兒就要被稱為娘娘了。
金釧這才恍然,趕緊放下手中的羹湯,跪在小算身旁,也跟著賀喜出聲。
蘇雲溪笑了笑,眼神淡漠又悠遠,輕聲道:“起。”
沒有行冊封禮,就是最後一哆嗦不確定,倒也不必高興的這麼早。
看著娘娘這穩若泰山的樣子,小算躬身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