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原就寂靜。
當室內無人說話的時候, 乾清宮更是有一種死寂的感覺。
蘇雲溪撫摸著手中的團扇,那上頭繃了一圈紫貂的毛,幽中帶紫的流動色澤, 漂亮極了, 摸起來的手感也是極好。
她眸色幽深,正在思考太皇太後的事。
能夠抱上這條大腿, 她自然高興, 然而事出反常即為妖, 對於對方來說,可能不過隨手為之。
對於她來說, 關係到以後的規劃。
晃了晃手中團扇, 蘇雲溪雙眸微闔, 認真的回憶這幾日和太皇太後相處時候, 所發生的所有事。
將這些都複盤一遍之後, 她才發現,兩人之間,像極了海王對海王,看似真誠和順至極,實則披了一層不大在乎的皮。
這麼一想, 她忍不住睜開雙眸, 偷偷歎了口氣。
其實在剛開始的時候, 她真的願意相信,太皇太後是真的喜歡她。
在這冷冰冰的後宮裡頭, 星點的疼愛,都顯得難能可貴。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都有自己的算盤, 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 都有自己的主張。
唯獨不會為旁人。
包括她在內。
這麼想著,她心中方才的那些許漣漪,瞬間就消失不見。
太皇太後對她的寵愛,和萬歲爺的事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方才問過小算,對方說了,萬歲爺從不曾召幸他人,若是剛穿越的時候,她可能會高興,覺得萬歲爺獨寵她一人,再好不過的事情。
當對古代皇宮的習俗套路了解通透之後,就會發現,這事比太皇太後喜歡她,要來的更加反常些。
不怕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愛寵幸哪個就寵幸哪個,就怕他專一。
能夠這樣,必然是有所圖謀。
在之前的時候,她尚能侍寢,康熙有需求,就會來找她,這還好說些,人非草木,多寵著自己喜歡的那個女人,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然而當她有孕不能侍寢之後,對方還守著她,比現代的丈夫還要忠心赤誠,這就讓人不好說了。
所以康熙又在圖謀什麼。
她一個妃嬪,有什麼值當康熙如此的。
悶悶的打了個哈欠,蘇雲溪索性躺下睡覺,有些事情,想破腦袋也不見得有用,總有圖窮匕見的那一刻。
但在這種高壓的情況下,她那股子憨吃憨睡的勁兒,終於退了,變得正常起來。
最大的靠山,實際風雨飄搖,毫無根基。
蘇雲溪開始找外援,發展自己的勢力。不得不說,當她住進乾清宮,又日日往來慈寧宮之後,著實便利許多。
就像此時,敬事房的奴才送她份例內的太監宮女過來,要是照著往常,便是點到名單是誰,送過來就沒有回轉餘地。
但敬事房的掌事太監就帶了兩倍的人過來給她挑。
原就是要添四個太監、四個宮女,這人選也是至關重要的,要家底乾淨,人也乾淨,才能往這裡送。
花名冊上頭寫的清楚明白,先前是在誰那當差的,主要會做什麼,都列的清楚明白。
蘇雲溪捧著花名冊,一一看下去。
確實是用心挑出來的,明麵上看,沒有什麼問題,她也就認真的來選。
從頭看過去,眼神太過熾熱的不要,太過躲閃的不要,留下不卑不亢,相對清正的眼神。
左右都是二級宮人,不近身伺候的,差不多過得去就行。
“奴才小福、小壽、小買、小房給崇嬪娘娘請安,娘娘萬安。”
“奴婢石榴、葡萄、紫蘇、青蒲給崇嬪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蘇雲溪含笑點頭:“都起。”
說著叫金釧一一賞下去,每個人一個大紅封,包括走的人,也給封了。
這下不管是留下的,還是離開的,都挺高興。
蘇雲溪看著下頭新撥過來的奴才,她叫了起,卻沒叫散開,站成一排,就這麼等著。
“即投了本宮的門下,便要好生當差,隻要事兒辦的漂亮,本宮就喜歡。”
她隨口說了一句,見眾人都戰戰兢兢的應下,她沒有說其他的,隻是認真的審視著眾人的神情。
剛到了新的環境,都還有星點的不自在。
在這個時候,人的心態是最收斂的,也是最容易暴露問題的。蘇雲溪淺笑盈盈,看了一會兒,便叫眾人直接下去了。
蘇雲溪懶洋洋的搖著團扇,正閉目養神,就聽金釧道:“前頭的小銀子方才送來消息,說是在商定您冊封禮的時間。”
正說著,就見康熙大踏步走了進來,大馬金刀的坐在軟榻邊上,伸手在炭爐上烤著,一邊慢條斯理道:“金釧方才說的,朕聽見你,你自個兒有什麼想法?”
蘇雲溪想了想,側眸問:“是要在孕前辦,還是生之後辦。”
康熙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這冊封禮自然是越早越好,才算的名正言順,她的反應不大,若是行冊封禮,應當能夠度過。
“趁早吧。”他道。
蘇雲溪想了想:“現下不足兩個月,定在第四個月吧。”
開春的時候,天沒有那麼冷,胎也坐穩了,倒是正好。
“成。”康熙無有不允。
他看了一眼崇嬪,說來也是奇怪,旁的女子有孕,多數吃不下喝不下,沒幾日就憔悴的不成樣子,然而她不是,仍舊嬌豔如海棠。
那白裡透紅的小臉,清豔逼人。
淡淡掃過來的目光,像極了春山秋水,瀲灩生輝。
偏偏她不自知,總是目光清澈清淺,又像是一汪清潭,叫人一眼就探到底,想要保護她,讓她不受落花侵擾。
“走,朕帶你去禦花園走走。”康熙道。
禦醫交代過,叫懷孕期間,若是無事,多出去走走,到時候才有利於生產,千萬不能悶在屋裡頭,憨吃憨睡的。
一聽能出去,她便回到內室,開始挑衣裳,這冬日服裝相對春秋夏來說,顏色要厚重些許,然而她相貌嬌豔,壓得住這種顏色。
千歲綠的錦袍,外麵滾了一圈雪白的兔毛,將那沉重的顏色襯得嬌俏幾分。
穿在她身上,更顯得膚白貌美。
康熙看了一眼,牽著她的手往樓下去,剛走到樓下的時候,就連索額圖手中捧著折子,一臉凝重的立在那。
蘇雲溪一瞧,就知道這禦花園之行是不成了。
“您忙,臣妾自個兒去。”她躬身行禮,接著便轉身離去了。
背後兩人傳來淡淡的說話聲,她留心聽了一耳朵,說是什麼“絲織貿易”等字樣,再想聽的時候,她走遠了,對方進屋了,便再也聽不到了。
蘇雲溪施施然走在夾道上,在乾清宮窩的時間太久了,再回來,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走到翊坤宮門口的時候,就見易常在正跪在地上,而一旁的那拉貴人一臉寒霜,滿是不悅的看著她。
見到她的身影,那拉貴人臉色變了變,緊接著又穩定起來。
蘇雲溪瞧了瞧,沒忍住皺起眉頭。
“怎的了?”易常在在她麾下,在翊坤宮是不爭的事實,剛開始的時候,大家沒有發現苗頭,但是這種事,瞞不住,大家都跟人精似得,很快就會發現。
然而直到這個事實的情況下,那拉貴人還要來折騰易常在,那無異於打她的臉。
那拉貴人看向穿著一身千歲綠雲錦的崇嬪,這個剛開始不如她的貴人,如今已經是她見麵都要先行禮的存在了。
“嬪妾給崇嬪娘娘請安,娘娘萬安。”在宮裡頭的妃嬪,頭一個要學的就是行禮。
蘇雲溪淡淡的叫了起,又問了聲怎麼了。
這叫妃嬪跪在人來人往的地界,那就是打臉了。
那拉貴人覷著她的神色,輕聲道:“既然崇嬪娘娘為您張目,那此事便算過去了,往後不再提他。”
話音剛落,易常在就抬起小臉,滿是不服氣道:“貴人這話,說的好生蹊蹺,竟將嬪妾直接定罪了。”
兩人各執一詞,彼此都無法說服對方。
蘇雲溪看了一眼,叫奴才去她屋裡搬太師椅出來,舒舒服服的坐著,一手抱著熱乎乎的茶盞,也才輕聲道:“說吧。”
那拉貴人說的是,易常在對她心懷不滿,時不時的瞪她。
對上位不敬,這樣的罪名,也說得過去。
而以易常在來說,她覺得自己恭謹柔順,斷不能做出不敬上位的事情來。
蘇雲溪打眼一瞧,就知道這是故意找茬,這宮裡頭彆說故意瞪人了,就連說話都是慢聲細語,麵帶微笑。
她說的情況,那得恨極了才會如此。
輕易誰會交把柄出來。
然而對於上位來說,有時候想要折騰一個人,你做了什麼看,就不太重要了,而視看她想要怎麼找茬。
“那拉貴人做了什麼,才讓你覺得,易常在對你心懷不滿。”
她慢悠悠的問。
這話傾向性也很明顯,隻差明說,你找茬也找個新鮮的角度。
正說著,宜妃走了出來,她瞧見蘇雲溪之後,先是笑,在她問安行禮說宜妃娘娘安好的時候,硬生生等她行完禮,才一臉溫柔道:“幾日不見,崇嬪這小臉又俊俏幾分,叫本宮看來,著實心生歡喜。”
這是調戲她呢,說她就臉好看。
蘇雲溪捂著自己的臉頰,一臉嬌羞道:“哦,是嗎?”
她那神情,驕矜中帶著得意,甚至還有幾分我也這麼想的感覺。
宜妃被她噎了個夠嗆,罵她她覺得是誇,這樣的對話,該怎麼進行下去。
就聽崇嬪慢悠悠的又提起方才的事:“此事可大可小,宜妃娘娘您最是公正,不若來說說看,到底誰是誰非。”
說著她一臉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宜妃氣的牙疼,這崇嬪打從前些日子起,就跟變了個人似得,明明什麼話都沒有說,偏偏氣的你心肝肺都是疼的。
“即入了宮,都是一家子姐妹,這用個甜羹,尚有勺子磕牙的時候,各自退讓一步,打從今兒和和美美的,此事不必再提。”
宜妃麵帶笑容,四兩撥千斤,一副和稀泥的態度。
但這是最好的處理結果。
蘇雲溪含笑點點頭,側眸看向一旁的那拉貴人,笑吟吟道:“宜妃娘娘所言極是,隻有時候人的心胸要開闊些,彆整日裡想些有的沒的,也免得說,鬨的許多人心情不佳。”
這幅指桑罵槐的樣子,讓那拉貴人青了臉頰。
“是,嬪妾謹記崇嬪娘娘教導。”她咬著牙認錯。
蘇雲溪牽著易常在的手,一道施施然往外走去,一邊道:“陪本宮出去玩。”說著又衝著宜妃含笑點頭,輕聲道:“不打擾宜妃姐姐了。”
兩人走在夾道上,蘇雲溪就問她,明明被欺負了,為什麼還不說話。
易常在歎了口氣,她是常在,宮裡頭的大宮女,都比她地位高些,她若是真的敢反抗,那麼受到的懲罰會更多些。
蘇雲溪摸了摸她的手,心生憐惜,這後宮裡頭的女人,就沒有一個容易的。
就算旁人說起來,也是主子。
但在宮裡頭,大家都是按寵愛度說話,按地位說話,她在宮裡頭,著實算不得什麼。
看向一旁的崇嬪,她心生豔羨,對方眼神恣意,可以隨心所欲的去得罪宜妃,也病不懼怕,論家世她是一頂一的好,論寵愛,萬歲爺都把她養在乾清宮了,生怕瞧不見她。
她有著她所沒有的一切。
“嬪妾……”易常在未開口,就被蘇雲溪捏了捏手,她笑吟吟道:“本宮懂你。”
她確實懂,這宮裡頭,就沒有一個容易的。
兩人施施然的走在夾道上,迎麵吹來的風,是有些寒冷的,然而對於兩人來說,這手相握的地方,就是最真切的溫暖。
易常在彆開臉,偷偷的紅了眼圈。
像今天的事,發生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她被罰了,然後默默的咽下,旁的便再也沒有了。
她也做過,有人會為她張目的夢。
然而這幾年過去了,她的夢早就醒了。
卻萬萬沒有想到,在她放棄的時候,對方竟如同天神下凡一樣,突然出現在她麵前,讓她心生激蕩。
‘往後崇嬪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在心裡默默發誓,眨了眨眼睛,將那絲淚意給憋回去。
蘇雲溪目光清淺道:“禦花園這時候不好玩,不過閒走走,倒也是極好的。”
禦花園有什麼,有枯樹,有羊腸小道,有冷風。
但是不憋悶在四方空間內,能夠出來吹吹這冷風,也是極好極美妙的。
兩人施施然走在羊腸小道上,閒閒的聊著天,半晌易常在才猶猶豫豫的問:“您住在乾清宮,還搬回來嗎?”
她的地方現在還在修葺,再加上晉位了,這小貴人住的地方,顯然是有些不合適了。
“不知道。”蘇雲溪隨口回。
確實不知道,這要看康熙是怎麼想的,再說她住的挺爽的,這地方還挺適合她這個鹹魚。
“嬪妾……”易常在猶豫了一瞬,還是認真說道:“想您了。”
崇嬪在的時候,好歹還有個人說說話,但是崇嬪走了,這滿宮妃嬪瞧著都不如她,她有時候想要交流一下,卻找不到人。
這種孤寂的感覺,想必無人能懂。
蘇雲溪聽到這話,是著實有些詫異,她側眸看向一旁的易常在,見她小臉通紅,顯然說出這樣的話,有些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