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乃罪臣公冶盛之孫女。”
她說起話來, 又軟又柔,帶著嬌媚軟濡,好聽的一塌糊塗。
蘇雲溪條件反射的看向康熙, 想要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卻不曾想,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康熙眉眼不動, 看向她, 目光平平, 毫無驚豔之感。
咦,他改吃素了不成。
這麼想著, 蘇雲溪垂眸看向台下跪著的春令, 這姑娘相貌妍麗出色, 在後宮裡頭是一等一的好。
但是萬歲爺不發話, 誰也不敢動。
她慢悠悠的啜著杯中茶水, 冬日的時候,她反而更喜歡淺色的東西,手中捧著的三才杯,是粉釉桃花盞,粉嫩嫩的顏色帶著幾分柔媚。
像極了台下跪著的春令。
梁九功臉色未變, 心中卻也氣惱, 他說了一聲之後, 自然回來回話,不曾驗過帶來的是什麼人。
這宮裡頭行事, 但凡乾清宮出來的,就沒有辦錯事的存在。
然而今兒就辦錯事了。
原是哄崇嬪娘娘高興的, 不曾想, 竟帶來這麼個玩意兒, 若一般姿色,自然不會有什麼。
然而像春令這樣的姿容,又是往乾清宮帶的,就算沒有明說,大家也都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知道的說是他哄崇嬪高興,結果辦錯事了。
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故意弄這麼個姑娘出來,進獻給萬歲爺的。
這主體錯了,派來的人選就錯了。
間接將他坑的不輕。
看著萬歲爺雙眸微闔,一臉不動聲色,梁九功心中就有些慌,然而不管怎麼想,這該辦的差事還是要辦。
他上前一步,冷著臉道:“你可會什麼?”
春令柳眉微蹙,那股子狐媚的感覺就出來了,她紅著小臉,低聲道:“會幾句小曲。”
她會的小曲,顯然是不適合在眾人麵前表演的。
蘇雲溪抬了抬下頜,漫不經心道:“那便唱一曲,本宮聽聽。”
聽她開口,春令白著小臉,咬了咬唇瓣,隻把那下唇咬的紅紅的,這才低喃著開口:“開窗秋月光……”
她婉轉悠揚宛若低吟的聲音響起,蘇雲溪驚詫於她嗓音的柔媚,卻不曾想,康熙寒著臉立起身,冷聲道:“閉嘴。”
他側眸看向一旁的蘇雲溪,伸出大掌捂住她的眼睛,輕聲道:“莫汙了你的耳朵。”
見她不明所以,康熙沒有解釋,揮揮手,讓春令下去了。
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裳。
合笑帷幌裡,舉體蘭蕙香。
這是《樂府詩集》中的,非常直白的豔情詩。
但是蘇雲溪沒有讀過,她好奇的看著一旁的春令,聽著她的聲音,不禁覺得骨頭都酥了半邊。
康熙的大手還捂著她臉上,蘇雲溪掰開他的手,好奇的問:“怎的了?”
春令見這種發展,心中戚慌,小臉瞬間就白了。
所有人都告訴她,隻要在萬歲爺跟前開了嗓,這往後的榮華富貴,便儘數都有了。
她也一直都這麼相信。
但萬萬沒有想到,萬歲爺直接捂著妃嬪的眼,好似她是什麼臟東西。
梁九功揮了揮手,叫人帶春令下去,蘇雲溪攔了下,輕聲問:“可還會旁的?”
說到底,她的聲音是真好聽。
春令白著臉搖頭,她學的最多的就是這些淫詞豔曲,瞧著萬歲爺的態度,顯然是不會在崇嬪娘娘跟前展現的。
這麼想著,她看向高高在上的崇嬪。
對方穿著得體的錦衣,和她掐著細細腰身的衣衫不同,這是貴人才能穿的形製。
雲鬢花顏金步搖。
她的腦海中隻剩下這麼一句話,跟著奴才一道往外走的時候,她忍不住回眸,最後看了一眼崇嬪。
原來有些人,生來過的日子,就是她一輩子夢寐以求,也不曾達到的高度。
蘇雲溪鼓了鼓臉頰,有些不高興。
原想著聽聽小曲,放鬆一下,不曾想直接來了一個這般美貌的女子。
她有些屏氣凝神,有些緊張的看向康熙,不得不說,若是對方動心了,那她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這樣的美人,就算是她,也想要一親芳澤。
誰知道康熙毫無反應,隻低聲道:“彆想著她了,不是什麼好東西。”
蘇雲溪斜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什麼好東西,壞東西。
來到這後宮裡頭,個個身不由己。
“還聽嗎?”康熙問。
蘇雲溪搖頭,經過這個烏龍,誰還有心聽些彆的,隻鼓了鼓臉頰,笑吟吟的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若無其事道:“這宮裡頭,人人都喜歡您,那您可知道,臣妾是愛慘了您的。”
“旁人愛您一分,臣妾便愛您十分。”
她趁機表白,想了想,學著方才春令的姿勢,微微側著身子,將脖頸折出微彎的弧度。
她擺出這個姿勢,也是極美的。
康熙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將她身子掰正了,一字一頓道:“給朕老實點,彆鬨些幺蛾子。”
被掰正的一瞬間,蘇雲溪是有些懵的。
“不、不好看嗎?”她問。
這個姿勢,將女性魅力展現的淋漓儘致,萬萬不曾想到,他竟然不喜歡。
康熙喜歡端莊持重的?那她素日裡都這般不知禮數,雖說不至於將身體扭成麻花,但也沒有什麼好樣子。
他想了想,崇嬪做出這種姿態,無疑來說是即誘人的,但她如今是一宮主位,自然要端莊些才是。
“好看。”他低聲誇。
蘇雲溪清淺一笑,又將身體扭成方才的樣子,笑吟吟道:“嬪妾想叫她教一教,也好跟你一道領略……”
見康熙目露疑惑,她意味深長的一笑,輕聲道:“萬種風情~”
略微壓低的聲線,特彆禦,還帶著幾分暗暗的挑釁。
康熙覷了她一眼,顯然也有些意動,慢悠悠道:“成。”
她的風情,他是領略過的,但若是有了新姿勢,再去領略那就更好了。
這事兒定了之後,康熙就不再管,叮囑她好生的養著,平日裡身旁彆少了奴才伺候,彆覺得奴才在身旁繞來繞去比較煩,就叫都守在門口。
林林總總說了許多。
蘇雲溪麵如菜色,這萬歲爺叮囑,無人敢不聽,但是她真的不想聽。
瞧瞧這是一國之君該說的話嗎?
但等康熙走之後,她眸色又深了些許,有些想不明白,按照康熙的做法和說法,理論上來說,應當極喜愛她才對。
然而事實上來說,並不是這樣的。
她沒有感覺到康熙的愛,倒是感覺到了寵。
這種深切的矛盾感,讓她自始至終都保持清醒。
想想方才的春令,她靈光一閃,又想起易常在給她說的了,宜妃娘娘在謀劃著想要往上進獻美人。
這進獻美人,這正常的選秀入宮是不同的。
如果這個春令,就是宜妃的底牌呢。
若是宜妃知道,竟然陰差陽錯的送道她這裡來,會不會氣的吐血。
但乾清宮的事情,就算給旁人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明打明的說出去,因此宜妃隻會知道,春令昨兒失敗了。
蘇雲溪壞心眼的想,還是給她一點希望好了。
等到晚間的時候,確認康熙不會來,她便直接叫奴才去傳喚春令。
傍晚這個敏感的時間點,叫人不得不多想。
春令正在用晚膳,瞧見乾清宮的奴才過來,趕緊放下筷子,用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望著他。
小太監被她看的心都軟了,聲音也壓低幾分:“且隨雜家到乾清宮一趟吧。”
這話一出來,整個教坊司都沸騰起來。
嬤嬤臉上笑出話來,高高興興道:“你也算是熬出頭了,就算在萬歲爺跟前伺候,沒名沒分的,也比在教坊司強。”
這裡頭都是什麼,都是一群苦命的女人。
能出去一個是一個。
就拿春令說,她今年才十六,但挨打的日子,怕是也有十來年。
她的臉生的好,自然不會動一下,但是身上就不一定了,全是些不留傷口,卻教人疼的害怕那種。
再加上學習技藝。
她比較特殊,不是尋常歌舞,而是按著勾欄裡頭□□出來的。
身子是一等一的敏感。
那跳舞又緩且慢,帶著她那股子楚楚可憐的味道,最是吸引人。
跳舞並不出類拔萃,她最優秀的是身子。
“你呀,就照著自個兒來就成。”嬤嬤笑的溫柔。
但眼神中難免有些憐憫,這姑娘所有的運氣都用在這一身皮子上,性情敦厚,牌麵是極好的。
嬤嬤認真的給春令打扮,梨花一點春帶雨。
那種宛若春日梨花煙雨的模樣,才是她的顏值頂峰。
等收拾妥當之後,才叫她跟著小太監,一道往宮裡去,臨走前,嬤嬤塞給小太監一把碎銀子,笑著問:“今兒敬事房可還忙?”
這敬事房管著兩個差事,一個是宮內太監的人員調度,再一個是妃嬪的侍寢情況。
她現在問的,自然是後者。
然而小太監笑了笑,不答話,隻斂了碎銀就走。
嬤嬤見他淡然,心裡也就有數了,這就是不忙的意思。
看著春令離去的身影,嬤嬤笑著回去,這一樁差事,總算是解決了。
她就不信,有男人沾了春令的身,還能全身而退的。
這麼一個白紙一張的漂亮姑娘,最是惹人憐惜。
不管春令能不能成功上位,隻要她把崇嬪給打下來,也就算沒白養她一場。
夾道寂靜,春令踏著落日餘暉,一臉忐忑的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當小太監領著她往樓上走,看著熟悉的流程,她的小臉就不禁一白,白日的時候,走的也是這條路。
所以萬歲爺是要懲罰她,還是要在崇嬪的屋裡幸了她,這樣的話,崇嬪會不會想要剝了她的皮。
這麼想著,小臉就忍不住一紅。
然而等走進西側間的時候,她那紅紅的小臉,瞬間慘白。
室內沒有皇帝。
隻有閒閒倚在躺椅上的崇嬪。
室內沒有熏香,卻有一股清淺的花香,悠悠密密,隻往她鼻子裡鑽。
“奴婢給崇嬪娘娘請安,娘娘萬安。”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衣衫單薄的她,重重的磕在木製地板上,疼的她沒忍住一哆嗦。
“起。”蘇雲溪隨口道。
她無意為難她,康熙不在,她甚至能夠更放肆一點,施施然來到春令跟前,用團扇挑起她下頜,認認真真的觀察著。
春令生的好看,色如春曉之花,肌膚白嫩,秀發烏黑,你細細的去看,她臉上妝容清淡,卻眉清目秀,無一處不精致。
她一直都感歎,原主生的好看,但是春令立在她身邊,卻彆有一番風韻。
蘇雲溪沒忍住,學著康熙的樣子,伸手捏了捏春令的臉,就見觸手細膩光滑,宛若凝脂白玉。
“乖。”她又忍不住捏了捏。
笑著問:“你都會些什麼。”
春令一臉茫然的望著她,都說她敦厚,但是誰對她好,誰對她有惡意,她感受的非常清晰明白,就像她打從下午那一個照麵就知道,萬歲爺並不怎麼喜愛她。
但是從崇嬪娘娘身上,她著實沒有感受到惡感。
“奴婢會唱小曲,會跳舞,會……”剩下的話,她有些說不出口。
那些都是對著萬歲爺說的。
“說吧。”蘇雲溪一臉平靜。
“伺候男人,會讓他很舒服。”春令道。
這般直白的說出來,是蘇雲溪也始料未及的,她看著她,心中明白,這是一步偏棋,和宮中妃嬪都不一樣。
世人都說德妃娘娘身份地位低,也不過占了一條溫柔小意罷了。
而良貴人衛氏地位也低,卻是正統的滿人,不過打從辛者庫出來,好像沾了點賤籍的味兒。
但良貴人是實打實的千金小姐,並不是賤籍之後。
平日裡在人前的時候,那也是端莊持重的緊。
宮裡頭,從來不曾有一個妃嬪,會直白的說出,什麼伺候的你很舒服這樣的話。
蘇雲溪忍不住輕笑,聽著這話,其實還有些熟悉。
在現代的時候,這些都屬於最簡單的情侶之間對話,什麼弄哭你,也不過爾爾。
在這個年代,卻緊張又刺激,值當拿出來作為殺手鐧了。
蘇雲溪閉著雙眼,衝她抬了抬下頜,輕笑著道:“跟本宮唱個曲,就下午那首。”
聽著她婉轉的聲音響起,她閒閒的搖著手中團扇,心中滿意,旁的不說,春令的聲音是真好聽。
台下學了十來年,不曾想,一會兒的功夫,她會的曲目已經唱了一小半。
春令忍不住抬眸看向翹著二郎腿的崇嬪,有些意外的發現,對方麵色平平,並沒有因為這些豔情詩而出現任何情緒波動。
“行了,回吧。”蘇雲溪看了一眼懷表,輕聲道。
想了想,她惡趣味的笑了笑,起身來到春令跟前,伸出玉白的大拇指,在她嫣紅的唇瓣上,狠狠的揉了一把。
一如之前康熙揉她的時候,看著那唇瓣上的唇脂褪去,露出原本的唇色,再由於大力揉弄,而變得嬌豔欲滴,登時忍不住笑了。
“咳。”
在她笑一半的時候,聽到一聲低沉的清嗓子聲音。
不用回眸,她就知道,這必然是屬於皇帝的聲音,有些心虛的回眸,看著春令眉眼含春,眼瞧著跟疼愛過似得,雖然說這是她故意造成的假象,但是被康熙看到,還是有些尷尬。
蘇雲溪也清了清嗓子,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萬歲爺,您來了。”她起身上前,笑吟吟的挽住他胳膊。
而一旁的春令,早已經被奴才帶下去了。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半晌才冷冷開口:“合著朕不在,你玩的挺開心?”
蘇雲溪被他一說,覺得這事兒解釋不清楚,索性胡攪蠻纏。
“您凶我。”她癟了癟嘴,看著委屈又難過。
前世和男朋友吵架的時候,這一招屢試不爽,當她站在下風,又沒有新的理由或者借口的時候,就拿對方態度說事。
康熙第一次見這陣仗,在嘴邊的話,登時被她憋了回去。
蘇雲溪趁機上前,掂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軟綿綿的撒嬌:“您凶臣妾,臣妾也愛您。”
爸爸愛你。
康熙斜睨了她一眼,看著她雙眸水潤潤的,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想起來方才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