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溪吸了吸鼻子, 果然不透氣了。
她登時不敢再哭,若真是當著康熙的麵流鼻涕,往後她的形象, 怕是要蹋。
收了哭聲, 但心裡那股子委屈勁,尚未下去。
隻用一雙被淚水洗過的通紅雙眸望著他,半晌才低低用啞嗓問:“為何要這般行事。”她原不用問的,但就是想聽聽他怎麼說。
一個昔日裡捧在手心裡的寵妃, 突然間不聞不問,就連生女、喪女都不曾去看過。
和他一直以來那‘仁義’的名聲不符合。
康熙沉吟, 眸色幽深的摩挲著扳指,沒有說話。
對德妃這個人,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心情也有些許的複雜, 對於崇嬪來說,德妃是個剛剛被他無情拋棄的寵妃。
但是對於他來說,德妃是上輩子的事, 疼也疼過,寵也寵過,生了幾個孩子,也養的挺好。
到晚年的時候,也一直賢惠端淑, 輕易沒有落人口實的事。
然而老四和老十四這兩個, 一個文一個武, 到了晚年的時候, 把他當傻子舞。
當時覺得挑了個好的繼承人, 但是如今跳出來看, 當著他的麵,不知道做了多少戲。
他想要的那些,他統統都做不到。
如今重來一次,他人是沒踏入過永和宮,但是直接派遣了兒科聖手專為小公主診治,日日請平安脈也就罷了,就算病了,那也是拿私庫來填,什麼珍稀藥材,但凡開口,無有不允。
脈案也是時時都看的,連隆禧這個兄弟他都救,自己的公主,哪裡能徹底撩開手。
隻可惜,隻可惜。
他眸色愈加冷厲,半晌才薄唇一掀,說出來的話,格外的無情:“她也就配這個。”
什麼配不配的,這話刻薄了。
蘇雲溪心裡千回百轉,登時明白過來,估摸著小公主的事,這次又不了了之,那是因為作案的人,不能說出來。
為了皇族光鮮,小公主隻能病逝了。
“哎。”她歎了口氣,一臉生無可戀,方才憋回去的淚意,又湧了出來:“您知道臣妾最怕什麼麼?”
康熙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這突然又掉眼淚,不禁有些頭疼,順著她的話問:“是什麼?”
蘇雲溪抿唇低笑,那帶淚的笑容,無端的透出幾分可憐來。
“新鮮感啊。”
“臣妾好害怕,會是下一個,無端被放棄的那個寵妃。”她說著自己用手背抹著淚,一邊道:“臣妾又犯傻了。”
說罷不等他反應過來,便直接起身,叫金釧打水進來洗臉。
等洗漱過,這才坐到他跟前。
“這……”康熙被她一連串的反應弄的有些呆。
蘇雲溪笑了笑:“有花堪折直須折,既然知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但是這在一起的時候,自然要抓住每一個瞬間。”
“越是知道時日無多,越是要開心才是。”
康熙無言以對。
她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自己把戲給唱足了,把他該說的話,也都給說了。
一時間,真不知道該罵她真的蠢,還是該誇她通透,想的明白,索性人就是這麼矛盾,他能明白她的心情。
感念她一番心意,康熙難得承諾:“朕以前說的都是真的。”
蘇雲溪輕輕的嗯了一聲,說的話,還是他方才在門口聽到的:“臣妾信您。”
兩人交流一下,康熙自感又了解崇嬪些,便笑吟吟的調侃:“如今年歲大了些,反倒愈加嬌氣愛哭了。”
看著她羞紅了雙頰,猶如朝花帶露一般,不禁用手指頭在那臉頰上刮了刮,卻沒有多說什麼,隻用調侃的眼神看著她。
蘇雲溪捏了捏自己的臉,調整了神色,隻要她不覺得哭尷尬,康熙就奈何不得她。
到底哭著有些累,她鼓了鼓臉頰,懶洋洋的斜倚在軟榻上,抱著一旁那青色的半舊軟枕,一邊軟乎乎的撒嬌:“您可彆笑了。”
一直繃著臉,也不顯難受。
康熙抿了抿嘴,彆開臉偷偷笑。
……
不光康熙拿崇嬪沒轍,蘇雲溪也拿皇帝沒轍。
兩個互相奈何不得對方的人,互相對視一眼,默契的放過自己,轉而說起旁的來:“您怎的過來了?”
說起這個,難免又要提起崇月的傷心事了,康熙執起她的手,摩挲了片刻,這才低聲叮囑,叫她往後碰見這樣的事,隻管往他身上推,就說他不喜這一套,便什麼都沒了。
就算老祖宗堅持,就說做不得主,隻管跪著哭。
不光男人看不得女人哭,這做老人的,聽見小輩哭,那也是頭疼的緊。
蘇雲溪摸了摸自己的臉:“您教著臣妾耍賴?”
“耍賴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康熙隨口道。
很多事,是你耍賴撒潑都解決不了的,因為對方根本不吃你這一套。
蘇雲溪點頭,表示受教了,這哭了一通有些餓,索性叫金釧上點心茶水來,她近來饞肉,這點心吃的不是肉餡就是肉脯。
康熙瞧著她小嘴一裹一裹的,食物就下肚,不禁感歎,瞧著沒多大點肚子,偏生吃的這般多。
但是這種能吃,讓他有一種真切感。
因為後妃吧,他見太多數米粒了,一顆一顆的數,一頓飯下來,還沒有你一筷頭米多。
瞧著就叫人覺得掃興,然而他從未表露出來,並且在妃嬪心裡,許是在他麵前吃的少,才能顯得嬌弱些。
蘇雲溪吃飽喝足,這才漱口洗手,用雪白的細棉布擦了擦手,坐在康熙身旁,輕笑著道:“您今兒不忙嗎?”
這是趕客了。
康熙聽出來了,側眸望向她:“有事?”
“無事,就擔心您忙。”她道。
這自然不是真話,她是想去看孩子了,有康熙跟著,要遠遠的看,不能自己抱,著實不儘興。
“去瞧瞧孩子。”康熙主動開口。
他這般體貼,蘇雲溪不禁抿嘴輕笑,牽著他的手,一道往側間走去。
兩個孩子正醒著,玩著自己的手腳,咿呀呀的自娛自樂。
蘇雲溪瞧著就覺得喜愛,自己的崽,大概哪哪都是好的,她瞧不出星點的錯處。
康熙亦是,這對龍鳳胎,是前世不存在的龍鳳胎,代表著他能夠逆天改命。
是他心中的代表□□件,縱然後來這種心思淡了,但知道龍鳳胎這個吉兆之後,這種心思又重新燃了起來。
看了一會兒,他就心滿意足的負手而去。
蘇雲溪瞧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便直接抱起雪寶,蹭著她白嫩嫩的小臉蛋,稀罕的跟什麼似得。
大人的皮膚再好,和嬰兒比起來,也多有不如。
那種絲綢一樣的滑潤觸感,著實教人愛不釋手。
她抱著兩個孩子玩了一會兒,這才回去處理自己的事,作為一宮主位後,就不能像以前那樣,直接撩開手,什麼都不管,而是要像個老媽子一樣,這翊坤宮發生的每一件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要經過她的手。
隻有這樣,翊坤宮發生的事,她才能最早知道。
她一點點的紮著翊坤宮的籬笆,到底剛接手,這翊坤宮簡直就像個能漏魚的超大篩子。
當她進來之後,這裡頭還有很多宜妃的人,鑒於兩人的恩怨,她要把所有的血都給換一遍,萬一這其中有個忠仆,把宜妃的死算在她頭上,然後想著謀害她,要是得手了,她接受不了這種結局。
故而她把翊坤宮來回的篩,篩的都驚動康熙了。
“你忙什麼呢?”他問。
蘇雲溪就細細解釋,一點都沒打算瞞著康熙,畢竟這事讓他知道了,還更方便些。
“值當你忙成這樣?”康熙笑著捏了捏她的臉,直接道:“把翊坤宮這一批,儘數都放出去,重新換了人進來。”
“太簡單粗暴了吧?”蘇雲溪怔住。
當初教了她一肚子陰謀詭計,結果他自己一力降十會。
“這是常例,你若是選擇他們留,露出點意思來,多得是人要攀附,這投名狀可不得先拿出來。”
“你若是選擇他們去,露出一絲意思來,他們自己就尋去處了。”
這宮裡頭,能夠活下來的都是人精。
畢竟犯了錯,就是要命的事。
蘇雲溪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原想著能留就留,故而一次次的篩,您這樣,倒是正好,都是自個兒的人,用著也順手。”
之前就有個嬤嬤,直接說什麼,宜妃的例,先主兒的例。
說來說去的,就是推諉要好處。
覺得她是個年幼的寵妃,估摸著臉皮子薄,但是這剛開始定下來的章程,回頭再改就難了。
這嬤嬤拿著宮裡頭的俸祿,還想再拿她一份好處,吃相未免太難看。
你若是伺候的好,自然有賞賜,你若是伺候的不好,還想要賞賜,就是欺主。
在這宮裡頭,不管主子還是奴才,都跟架在蒸籠上是一樣的,下麵是火烤,上麵是水蒸氣,左右你沒逃的地兒。
蘇雲溪看著翊坤宮在短時間內,伺候的那些人,儘數被換了一撥。
這招是真的狠,管你是誰的釘子,直接換成自己人。
有康熙篩過還不算,她又開始一遍遍的篩,康熙就瞧著她折騰,從生疏到頗有技巧,她沒用多少時間,不禁讓人感歎,果然是個聰慧的。
把這一茬帶過之後,她好幾日都不曾去慈寧宮了。
有些不知道怎麼去,老祖宗給她宮裡塞女人,最後又被康熙拿去打德妃的臉,知道內情的尚且不論。
若是不知內情,那麼事件的發生,就變得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