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羨縱馬走在馬車旁,隨手挑開轎簾看向馬車上的小皇孫與未央。
見未央興致淡淡,便對小皇孫道:“未央姑姑這兩日心情不大好,你莫惹姑姑生氣。”
小皇孫歪了歪頭,不解道:“為甚麼心情不大好?”
秦青羨打了一個哈欠,懶懶道:“小孩子家家怎麼這麼多問題?”
“二嫂嫂派人接你,你收拾一下,我讓人送你過去。”
小皇孫撇了撇嘴,慢騰騰地抱著自己的小抱枕,依依不舍對未央道:“未央姑姑,你不要心情不好,我很乖的,照顧我一點也不累的。”
未央心中一軟,對太子的厭惡又多了一層——這般懂事的小皇孫,怎就有太子那般狠毒的父親?
秦青羨送走了小皇孫,又對未央道:“若是心緒難安,便好好休息。”
“我讓二嫂多留皇孫兩日,不讓他來煩你。”
“我沒有煩小皇孫。”
未央說道。
隻是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麵對他。
秦青羨挑眉,目光悠悠:“你口不應心的模樣,一點也不好看。”
未央麵上有些不自然。
車隊很快抵達了華京城。
太史令擇了太子下葬的良辰吉日,皇城各處開始忙碌起來。
皇孫被公主留在了自己的宮殿裡,皇孫的殿裡便隻剩下未央並一眾宮人,排演著給太子送葬的事宜。
這日排演完畢,未央便讓人給秦青羨送了信。
秦家的事情,不能一直瞞著秦青羨,如今皇孫在公主身邊,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將事情真相告知秦青羨。
未央這般想著,將一身紅衣如火的秦青羨迎進殿,遣退身邊伺候的宮人,輕啜一口茶,將蕭飛白告訴她的事情娓娓向秦青羨道來。
窗外殘陽如血,給宮殿各處披上一層殷紅新裝。
秦青羨手指按在身側的矮桌上,無意識地收緊。
未央的話終於說完,金絲楠木的矮桌發出一聲輕響。
未央垂眸,不敢去看秦青羨此時的表情。
——哪怕她這幾日多次向秦青羨透露秦家往事,秦青羨也說自己絕不會衝動行事,可她依舊不相信,秦青羨在聽完她的話會無動於衷。
那些是秦青羨看得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血親,還有錚錚鐵骨的十萬兒郎,不是她略說幾句話,便可以撫平的創傷。
“蕭飛白.......原來真的是白家人。”
秦青羨的聲音很低,像是在極力忍耐著甚麼。
他抬眸,看著麵前略有些緊張的少女,道:“白家的人,狡詐無信,蕭飛白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廢太子逼宮是事實,白家任由秦家戰至最後一人是事實,太子為我秦家長跪紫宸殿不起更是事實。”
“未央,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白家人。”
秦青羨胸口微微起伏著,寒星似的眸像極了出鞘的利劍。
未央道:“我明白。”
“我告訴你這些事,是因為我覺得,如果這些事情是事實,我不應該瞞著你。你作為秦家最後一點血脈,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這些不是事實!”
秦青羨突然道:“蕭飛白是白家後人,白家因太子而滅了滿門,他心中必然嫉恨太子,所以才會編造出這般荒謬的事情來哄騙你我。”
“皇孫年幼,身邊隻有你我二人,若你我信了蕭飛白的話,因太子之事對他存了恨意,到那時,無需旁人動手,你我便會殺皇孫泄恨。”
秦青羨痛苦閉上眼,揉了揉眉心,輕聲道:“未央,我們不能中蕭飛白的奸計。”
“更不能聽信他的一麵之詞。”
“太子敦厚純善,怎是他口中的用心險惡之徒?”
未央默了默,沒有接話。
秦青羨分析不無道理,可她更信蕭飛白的話。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知道自己活在一本書中,蕭飛白與何晏的話,將書中她想不明白的疑團全部解開,讓她不得不信。
未央沒有答話,秦青羨又道:“而今晉王為皇儲,他性子狹隘,容不得皇孫,其他藩王更是虎視眈眈,未央,我們得護住皇孫。”
“皇孫......是太子殿下唯一的骨血。”
說到最後,秦青羨的聲音微啞:“太子為秦家求得一線生機,更讓秦家冤屈大白天下,我得承他這份情,不能恩將仇報。”
他的聲音極低,不知說給未央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未央雙手捧著杯子,杯子中升騰著的霧氣縈繞在她眼前,她看著繚繞霧氣,道:“不管我信不信蕭飛白的話,我都會護著皇孫的。”
護住皇孫,便是護住自己——晉王不能登基。
至於其他藩王,在沒有了解他們的品性之前,她不敢從皇孫的陣營中輕易撤退。
未央道:“但若此事當真是太子所為,我會請離皇孫身邊。不過你放心,在這之前,我不會對小皇孫做甚麼。”
秦青羨頷首,道:“你能這樣想,那便最好不過了。”
說完這句話,秦青羨起身,向殿外走去:“明日便是太子殿下送往皇陵的日子,我出去瞧瞧禁衛軍們準備得如何了。”
夕陽西下,將他英武的身影拉得極長。
殿外傳來小皇孫的聲音:“小叔叔,要抱抱。”
未央放下茶杯,向院中看去。
從公主殿中歸來的小皇孫看到秦青羨,便小跑著撞在秦青羨身上,對著秦青羨伸出手。
因秦青羨是背對著她,她看不到秦青羨的臉色如何,隻看到秦青羨並沒有如往日一般飛快將小皇孫抱在懷裡,扔在半空逗弄小皇孫。
秦青羨的身體似乎僵了僵,停了一會兒,才將小皇孫抱起來,問道:“怎麼不在二嫂嫂那裡了?”
小皇孫並沒有留意秦青羨略顯遲疑的動作,雙手環著秦青羨的脖子,道:“我想小叔叔與未央姑姑了。”
秦青羨摸了摸小皇孫的發。
未央收回目光,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
哪怕秦青羨口口聲聲說不信蕭飛白的話,但蕭飛白的話,還是在他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事關數十萬兒郎與秦家滿門性命,秦青羨怎會無動於衷?
院中的秦青羨與小皇孫說了幾句話,便將小皇孫放下,小皇孫送走了秦青羨,小跑著來殿內找未央。
“未央姑姑,我怎麼覺得,小叔叔今天心情好像不大好。”
與未央說了一會兒話後,小皇孫突然問道。
未央道:“少將軍想家人了。”
“家人?”
小皇孫的眼睛又紅了起來,垂眸道:“我也想父王與母妃了。”
“若是母妃還在,父王或許就不會死了。”
小皇孫喃喃道:“母妃的醫術很厲害,她偷偷養了很多蟲子,那些蟲子都聽她的話,她一定能將父王醫好的。”
未央眉頭微動。
蟲子?
大夏的醫官,是極少用蟲子來治病的,隻有南疆的巫女,才會養蟲煉蠱。
未央忽而想起,自己年幼之時做的一個奇怪夢境。
夢境中,一隻小蟲爬上了她的手指,她嚇了一跳,想要甩掉,剛抬起手,那隻蟲卻不見了,隨後她感覺很累,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她看不清周圍景致,隻依稀看到,一個女子來到她身邊,對她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再後來她的夢醒了,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顧明軒。
小小的顧明軒立在楠竹亭裡,對趴在竹桌上睡著的她蹙眉道:“你怎麼在這睡著了?”
說話間,顧明軒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溫和道:“彆著涼了。”
“鄉君雖然去了,可你還有嚴右丞,還有我。”
正午的陽光溫暖,顧明軒溫柔的聲音被她牢牢刻在心裡。
她披著顧明軒的大氅,心中暗暗發誓,長大之後,她要嫁給顧明軒。
往事湧上心頭,未央揉了揉眉心,隨口問小皇孫:“這倒是件稀奇事,殿下的母親居然會養蟲子治病?殿下不怕那些蟲子嗎?”
“母妃養蟲子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隻有我和母妃與父王知曉,母妃不讓我說給旁人聽。不過未央姑姑不是旁人,我才告訴未央姑姑的。”
小皇孫又道:“那些蟲子很乖,我才不怕呢。”
小皇孫咬了一口芙蓉糕,將蟲子的模樣說給未央聽。
未央微微一怔,蹙眉看向一臉稚氣的小皇孫——小皇孫所說的蟲子,與她夢到的蟲子一模一樣。
未央忽而想起,那夜蕭飛白在樹林中與她說過的話:未未,你的記憶怎地這般差?幼年的事情,你當真不記得了麼?
“皇孫的母妃,是南疆人?”
未央輕聲問道。
小皇孫睜大了眼睛,看殿內並無其他宮人,才道:“未央姑姑怎麼知道我母妃是南疆人?”
“母妃對外麵的身份是良家女。”
未央手指微微收緊。
原來不是她記憶差,而是她曾經的記憶都被人抹去了。
那些關於她曾撲在蕭飛白懷裡放聲大哭,她曾在大雪紛飛的季節裡對何晏伸出援手,那些本該在她回憶裡留下濃重一筆的事情,都被皇孫的母親刻意消去了。
她以為的重活一世,命運便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努力掙紮了這麼久,她仍是旁人手中的棋子。
未央輕笑,前所未有的疲憊籠罩著她。
殿外突然響起小宮人的聲音:“何世子。”
何晏逆光自殿外走來,血紅的夕陽將他衣緣鬢發染得微紅,他陰鬱目光落在未央身上。
未央抬起頭,眼底蘊著殘陽與水氣。
何晏抿了抿唇,大步向未央走來,將坐在軟墊上的未央,攬在自己懷裡。
“不要怕。”
何晏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何晏:是時候展現男友力了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