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何晏漠然看了一眼蕭飛白,便把目光移到馬車上。
微風掀起轎簾的一角,依稀可見少女斜倚引枕的身影,纖細卻也執拗,如風中竹,穀中蘭。
何晏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向蕭飛白道:“我回祖籍北海。”
蕭飛白挑了挑眉,揶揄道:“好巧,我與未未也去北海。”
巧個屁,分明是何晏故意的——頂著商戶何家的身份,便真把自己當北海何家了?
他與未未哪個不知,何晏天家子孫的身份。
何晏頷首,道:“即使如此,可一起同行。”
蕭飛白拉長了聲音,向馬車上的未央道:“未未,何世子要與咱們同行,你怎麼看?”
未央睜開眼,眼底閃過一抹訝色。
薑黎在外祖父身上下的有蠱蟲,能順著蠱蟲的氣息順藤摸瓜找到外祖父曾在哪停留過,有薑黎一起同行,她找外祖父的事情會事半功倍。
她本來還在糾結,要如何向何晏開口,將薑黎暫時借給她一段時日用來找外祖父,哪曾想,她尚未想好說辭,何晏便帶著薑黎一同過來了。
未央頗為意外,連忙將靠在引枕上的身體往外移了移,手指撩開轎簾,看了看馬車外的何晏。
何晏一襲龍膽色的勁裝,下壓的眉峰有著一絲淡淡的厭世感,見她看過來,瞥了她一眼後,又把目光轉向彆處,好像他並無意與她一起去北海,不過是順道而行,不得不邀請她一同上路罷了。
彆扭十足的家夥。
未央撇了撇嘴,目光向何晏身後看去。
何晏車隊裡有著幾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周圍護衛頗多,一手執馬韁,一手按著腰間佩劍,警惕地留意著馬車周圍的情況。
這輛馬車裡,多半是關押著薑黎,所以護衛才會那般謹慎。
未央便笑了起來,說道:“那便一起去北海罷。”
“何世子時常往來北海,想來知道哪條路更為太平。一起上路,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何晏漠然頷首,輕縱駿馬,在前方引路。
停在官道上的車隊再度向北海的方向進發。
未央放下轎簾,重新躺回引枕上。
她又欠了何晏一個人情。
這麼多的人情加起來,她要甚麼時候才能還得清?
未央歎了一口氣,閉眼揉了揉眉心。
這是最後一次,等找到外祖父,她便將欠何晏的人情全部還了去。
至於她幼年時期救何晏的事情,何晏曾在皇陵處救了她一命,一命抵一命,何晏再不欠她甚麼。
現在的她,欠著何晏許多東西。
或許是察覺到未央情緒有些不大對勁,辛夷柔聲問道:“姑娘不喜歡何世子?”
未央道:“談不上喜歡不喜歡,隻是覺得,我和他是兩條路上的人,不該有這麼多的糾葛。”
辛夷聽此,蹙眉想了一會兒。
片刻後,辛夷看了看未央,小聲說道:“何世子的出身是低了些,可也不至於跟姑娘不是一路人吧?我倒是覺得,何世子是個良配。”
從夏白了一眼辛夷,說道:“你才來幾天,便知道何世子是姑娘的良配了?”
辛夷被從夏搶白,一點也不生氣,隻是好脾氣地笑了笑,溫聲說道:“我是下九流的出身,瞧的東西與姑娘瞧的不一樣,隻覺得何世子白手起家,一路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很是不易。”
“似何世子這般幼年經曆過大磨難的人,心智最是堅決,認定了的事情,一輩子也不會更改。何世子對姑娘有意,姑娘不妨試著接觸一下何世子,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何世子一個機會。”
木槿秀眉微動,瞥了一眼一臉溫柔的辛夷,問道:“你怎知何世子對姑娘有意?又怎知姑娘給不給何世子機會?”
辛夷麵色微尬,眉間泛上一抹苦澀,手指局促不安地攪著手帕,輕聲說道:“木槿姐姐忘了我是從哪裡出來的了。”
“我十二歲被父親邁進勾欄院,風月之中的事情,我最是了解不夠。”
辛夷眼圈微紅,話裡滿是心酸。
木槿微微一怔,隻覺得自己此舉揭了辛夷的舊傷疤,連忙改口道:“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隻是——”
隻是她實在懷疑辛夷與吳追的身份,就連那個笑著一口大白牙,看似毫無心機的杜萌,她瞧著也是不大對勁的,偏姑娘將他們留下了,她也不好多說甚麼,隻在言語之中小心試探著,生怕這三人路上對姑娘不利。
辛夷笑了笑,道:“我知道,咱們都是為姑娘著想。”
話題就此被岔開,誰也不好再提何晏。
馬車上恢複了平靜,未央舒服地躺在引枕小憩著。
大夏邊疆雖與蠻夷多有摩擦戰亂,但中原之地卻是極其平穩,甚至風平浪靜,又加上有何家與蕭家的旗號打在前麵,縱然有甚麼劫匪,看到蕭何兩家,也歇了劫財劫色的想法。
一路上,未央可謂是順風順水。
未央頗為順暢,讓被天子幽禁在三清殿的晉王有些坐不住。
九天玄雷看似來勢洶洶,但卻並沒有要了晉王的性命,月餘的時間,讓晉王將身體養得七七八八,發起火來中氣十足。
“砰!”
晉王狠狠將矮桌上的茶具掃在地上,雨果天青色的瓷器摔得粉粹,晉王仍是不解氣,又一腳將矮桌踹開。
“父王息怒。”
晉王世子抬了抬眼皮,說道。
晉王氣喘籲籲,道:“你叫我怎麼息怒!”
“她將我害得這般慘,設計引天雷,說成是我的天譴,我被幽禁三清殿不說,還被天子收了儲君印章,如此一來,天下誰還認我這個儲君?!”
晉王越想越氣,恨不得肋下生雙翅,飛去北海之地將未央千刀萬剮。
可偏偏,他被困在三清殿,不僅哪裡也去不了,就連一日三餐,也吃得分外不如意。
晉王心裡窩著火,聲音又比剛才大了許多。
晉王世子眉頭微蹙,勸慰道:“父王,這到底是三清殿,供奉道家三清的地方,您這般大吵大鬨,若被多事的道士們聽到了,傳到天子那裡,隻怕天子會覺得父王不敬三清,長長久久地將父親圈在三清殿。”
晉王暴怒的聲音戛然而止,胸口劇烈起伏著,不住地喘著粗氣。
“那你說,為父該怎麼辦?”
在晉王世子的勸說下,晉王恢複了幾分理智,低聲問道。
晉王世子道:“未央不過一個女子,父王何必將矛頭對準於她?父王應該擔憂的,是其他藩王——”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晉王打斷了。
晉王咬牙切齒道:“正是因為她是女子,一個女子將我耍得團團轉,我才更要將她置於死地。”
“她不死,我心難安。”
晉王固執地將未央視為心腹大患,晉王世子心中低歎,又素知自己父王的性格,他苦勸無用,隻得道:“父王想要她死,此事倒也不難。”
“隻是天下人皆知父王與未央不睦,若未央出了意外,世人第一個懷疑的,便是父王。”
“滑天下之大稽。”
晉王不屑道:“我被困在三清殿半步不得出,她在被北海被水賊劫了,也是我乾的?”
聽到水賊二字,晉王世子眸光輕閃,笑了一下,說道:“父王倒是提醒了我,未央的外祖父是鎮南侯蕭伯信,蕭伯信肅清海域,是靠水而生的水賊們恨之入骨的人物。”
“而今蕭伯信戰死海上,水賊們一腔恨意無處釋放,若是得知蕭伯信的外孫女抵達北海,想來會很樂意招待一下這位故人之後。”
晉王一喜,道:“那你快去安排。”
雖說未央那張好皮囊死在水賊手裡頗為可惜,可總比活著繼續給他添堵強。
晉王世子點頭,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今日過來,除卻未央之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與父王商議。”
未央的事情被解決,晉王心情大好,話音都輕快幾分,問道:“何事?”
晉王世子眸中精光一閃,道:“一位皇叔昨夜喬裝打扮來府上拜訪兒子,欲與兒子結盟.......”
殿外,道士們誦經的聲音不絕於耳,殿內,晉王世子的聲音仍在繼續。
天色將晚,落日的餘輝將三清殿染成金黃與殷紅的交織色。
晉王世子身披夕陽,出了三清殿。
他走之後,不多會兒,一個小道士輕手輕腳從三清殿角門溜了出去,拿著腰牌,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天子所在紫宸殿。
紫宸殿內熏香繚繞,天子正在批閱奏折。
小道士被老黃門領進了殿,低頭拜下,將自己聽來的話細細說與天子聽。
天子手持禦批的動作頓了頓,鮮紅墨跡在奏折上劃出一道折痕。
天子便放下了筆,平靜道:“此事朕知曉了,你回去罷。”
“看好晉王,但有風吹草動,隻管來尋朕。”
小道士微微一怔,道:“陛下不派人通知未央姑娘一聲?”
如果他沒有記錯,天子對這位鎮遠侯之後的未央姑娘可是分外寵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