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聲音清冷,與微紅耳尖極不相配:“若有事,隻管讓暗衛尋我。”
未央頷首,說道:“這是自然的。”
有事不去尋何晏,難道去尋對她不懷好意的晉王?
她雖知道何晏關心她,但這般交代,還是有些畫蛇添足,極不符合何晏往日的寡言少語。
未央腹誹著,耳畔又響起何晏漠然聲音:“若無事,也可尋我。”
此時月色當空,萬籟皆寂。
何晏說完那句話後,未央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更比一下快。
而隔著一度宮牆的何晏,麵容俊美如神,疏離冷冽也如神,可眉眼間的瀲灩眸光,卻不是九天之上的神祇所擁有的。
那是生而為人獨有的七情六欲。
明明是九月秋高氣爽的季節,未央卻仿佛看到仲春二月,草長鶯飛,春風卷過,撩起一池綠水。
未央斂眉,說道:“好。”
“我尋你。”
秋老虎的天,委實有些厲害,讓她的心,也跟著熱了起來。
何晏點頭,轉身離開。
發冠上的瓔珞垂在他的肩頭,隨著他的步伐微微晃著。
未央目送他身影漸行漸遠,忽而發現,她以前總覺得太過陰柔的小內侍的衣服,在微弱宮燈與朦朧月色的映照下,變得格外好看起來。
就連那礙事的瓔珞流蘇,也分外順眼精致起來。
何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幕之中,未央收回目光,放下窗戶,脫去外衫,對著菱花鏡卸著釵環。
菱花鏡中清楚地映著她的麵容,不施粉黛,顏色卻如朝霞映雪——此時的她,臉上並沒有比剛才何晏的耳尖好上多少。
未央雙手蓋在臉上,臉上微微發著燙。
屏風一旁是小宮人之前打的水,未央走至水盆處,手指撩起水,潑灑在臉上。
夜裡的水有些涼,衝淡著臉上的熱度,好一會兒,未央方覺臉上退了溫。
都怪今夜的月色太美,才讓她有如此反應。
洗漱之後,未央熄了宮燈,躺在床榻上,閉上雙眼,腦海裡何晏的身影卻揮之不去。
清冷的,疏離的,矜貴的,冷傲的,一幕一幕攪著她的心思。
未央翻來覆去,想何晏的臉從自己腦海裡驅除,可總是徒勞無功。
何晏的臉,越發清晰,而他臨走之前的那句話,也一遍遍響在她的耳畔——若無事,也可尋我。
這句話似乎有著一種神奇的魔力,讓未央燥熱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未央終於睡著。
未央做了一個夢。
一個大婚當日的夢。
夢中的自己緊張地坐在新房中,手指緊緊地捏著團扇。
熱鬨的聲音伴著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長身如玉的男子被人推了進來。
未央抬眸,直直地撞入男子幽深眼眸中。
男子向她走來,身上略帶幾分酒氣,身後起哄聲不斷,男子耳尖微微泛著紅。
他來到未央身邊,聲音深情而又克製:“夫人。”
他將合巹酒的另一半遞給未央,瀲灩眸色如喝了十壇桃花釀。
他抬頭將酒一飲而儘,目光卻一直不曾離開未央。
未央握著合巹酒,夢醒了。
醒來後,她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這似乎是在她身上發生過的事情,那時的她放下合巹酒,冷聲求何晏放她一條生路。
何晏靜靜看著她,目光隱忍而克製。
她沉浸在被迫嫁人的煩躁中,根本不曾讀懂何晏那時的心情,隻覺得何晏是對她無意的,所以才道了一聲好,放下自己喝完的合巹酒,轉身離開,關上房門。
往事湧上心頭,未央長吸一口氣。
那夜的何晏,大抵是傷心的罷,欣喜若狂,換來一盆冷水澆在身上,偏又不是多話的性子,解釋也無從開口,隻能任由誤會加深,鬨到最後,一紙和離書,結束她與他的一切。
而今她終於明白他的情意,方知他的不易與苦心。
未央裹著柔軟錦被,在床榻上滾來滾去,隻覺得自己昨夜被冷水降溫的臉,此時又燙了起來。
好惱。
她這是怎麼了?
仔細想來,大抵是病了。
一種被美色所惑的病。
門外傳來小宮人低聲呼喚的聲音,未央不再去想自己與和何晏的事情,穿上衣服與鞋襪,讓小宮人進來伺候她梳洗。
——來日方長,她與何晏有的時間。
她已讀懂何晏克製背後的深情。
梳洗之後,未央坐在菱花鏡麵前,任由手巧的小宮人將自己的長發挽成靈蛇鬢。
小宮人性子活潑,一邊挑選著素淨的珠釵,一邊向未央道:“今日四更的時候,天子終於醒了,把公主高興得跟甚麼似的,重賞了殿裡伺候的宮人。”
“既是如此,咱們便去見天子罷。”
未央拂了拂梳好的鬢發,挑眉說道。
木槿給她藥粉還是很有效果的,不過五日時間,便讓“昏迷多日”的天子終於願意醒來。
未央出了宮殿,一路向紫宸殿而行,剛走進紫宸正殿,便見長寧公主紅著眼睛從裡麵出來。
未央向長寧公主見禮。
長寧公主微微頷首,說道:“你來得正好,父皇要見你。”
未央便向寢殿而去。
看來與她想象的一樣,天子掌權多年,習慣了將一切控製在自己手中,當事情的發展脫離他的預想後,他還是想要撥亂反正的。
未央繞過屏風,向床榻上的天子見禮。
“起來罷。”
天子聲音蒼老,但不失威嚴,略帶幾分數日不曾醒來的沙啞。
未央起身侍立一旁,小黃門送來軟墊,未央正坐在軟墊上。
小內侍捧來茶,未央接過,輕啜一口茶,餘光向天子瞧去。
天子在老黃門的攙扶下靠著引枕,晦暗不明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
未央斂眉,收回視線。
天子揮手遣退殿內伺候的宮人,隻留老黃門一人。
“朕夢到了伯信。”
天子飲了一口老黃門捧來的參湯,開門見山說道:“朕對他不住。”
未央眼觀鼻,鼻觀心,一臉恭謹之色。
終於來了。
她冒著被晉王報複的危險來到皇城,為的是要天子的一個態度——徹查外祖父所乘船隻遇難的事情,借此牽出晉王,利用眾多藩王不滿晉王的心理,對晉王落井下石,讓晉王自此再也翻不得身。
晉王到底是一朝儲君,尋常事情根本扳不倒他,隻有這件事,才能徹底讓晉王消失在朝堂之上。
昨夜不曾休息好,未央無需偽裝,此時眼角也是微紅的,隻將聲音微微放低,垂眸哽咽說道:“外祖父為大夏而生,縱為大夏而死,也是百死無悔。隻是他應死在戰場上,而非朝堂上的風起雲湧。”
“陛下,外祖父他.......是被人害死的!”
殿內檀香繚繞,雲霧似的堆在床榻旁。
天子視線掠過嫋嫋檀香,落在未央身上。
他的目光明明暗暗,如古井一般,探究似的看著未央,問道:“伯信當真死了麼?”
未央抿唇,起身拜下。
都道天家無情,每次與天子相處,她便越發明白這個道理。
天子眼中,隻有有用與無用之人,若是外祖父身死,便是無用之人,以天子的薄涼,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外祖父,便打破自己好不容易平衡下來的局麵。
若外祖父還活著,天子分析利弊,多半會以外祖父遇難為借口,徹查翻船之事,廢去晉王不說,還能在外祖父麵前上演一出君臣相和的感人戲碼。
未央重重拜下,額頭抵著柔軟地毯,不否認,也不承認,隻是淒聲說道:“求陛下徹查外祖父翻船之事。”
天子眼睛輕眯,似乎在斟酌未央話裡的意思,片刻後,他長歎一聲,無奈說道:“你可知縱為天下之主,亦有有心無力之事?”
“您是九州主宰,若您都有心無力,那世人又當如何?”
未央回道。
她其實是可以明確告訴天子,外祖父並未身亡,可她就是不想說,她想試一試,在這位掌權五十餘年的天子心中,外祖父的出生入死,血灑海域究竟算甚麼。
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棋子,還是午夜夢回,他曾對外祖父有過一分愧疚。
外祖父性子豁達爽朗,不計較個人得失,但並不代表著,外祖父沒有心。
作者有話要說:蕭伯信:天家薄情,天子說過的話,聽聽就算了
千萬彆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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