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要挾蕭飛白與何晏,而不是幫助蕭飛白何晏恢複身份,說明此人利益與何晏相衝突,並不能攀上從龍之功,隻能冒險行事,警告何晏不要輕舉妄動。
想到此處,未央眉頭微動。
秦家滿門戰死之事撲朔迷離,獲罪者不計其數,其得利之人並不多,且秦白兩家是武將世家,在朝中威望頗高,朝臣世家與之交好,雖沒有好到站出來為兩家人主持公道的地步,但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兩家人死得不明不白。
究竟是甚麼樣的人家,竟盼著秦白兩家永遠不要沉冤得雪?
甚至還在中間橫生枝節,讓這件事就此沉寂下去?
未央輕啜一口茶,慢慢思索著。
她不能袖手旁觀,她需要將這件事告訴何晏與蕭飛白,幫助他們找出幕後主使者尚且不夠,還要配合他們恢複身份——爺爺上書天子重查秦家戰死邊關之事那一日,她與何晏便是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未央思緒飛速旋轉著,指腹摩挲著玉質的茶杯。
臨近賞菊宴開宴的時辰,公主在一眾宮人們的陪同下終於抵達。
未央與眾多貴女起身,向眾星捧月般走來的公主見禮。
公主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抬了抬手,一臉溫和,說道:“都坐下罷。”
“今日沒甚麼外人,大家無需拘束。”
眾人應下,隨著公主落座。
樂師們奏響樂曲,舞女們簇擁著前來,個個打扮得高潔出塵,魂似菊仙一般,在舞台中央輕輕舒展著柔軟腰肢。
公主略看幾眼舞女,便收回視線,將目光轉到未央身上,眸光柔和,卻又略帶三分審視。
“數月未見,你出落得越發標誌了。”
公主含笑道:“怪不得那些小輩們,個個央求本宮好好照拂你。”
“這般水靈的模樣,莫說他們了,本宮瞧著,心裡也是歡喜的。”
大夏民風開放,男女之事並非說不得禁忌,長輩們用來打趣小輩再正常不過。
公主這般說話,算不得輕狂不得體,隻是將未央與自己的距離拉得更進。
一時間,讓本就頗為嫉妒未央受儘寵愛的貴女們,越發繃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麵上雖然掛著端莊得體的微笑,可手指卻緊緊攥著帕子,直將柔順的帕子抓得滿是褶皺。
當然,也有經曆過剛才的嚴夢雅之事後,對未央略微改觀的貴女們,聽公主這般說話,心中倒沒甚麼不舒服的,隻覺得未央之前的處境分外艱難,而今終於熬出頭,苦儘甘來,受些恩寵也是應當的。
這些貴女們並不曾將公主的話放在心上,隻是公主身份尊貴,她們需應和著公主的話,略微附和幾句罷了。
未央將周圍貴女們的情緒儘收眼底。
處於風頭浪尖,也並非全是壞事,最起碼,在這種情況下,她很容易分辯出哪些人值得結交,哪些人需要敬而遠之。
未央笑了笑,回答公主道:“公主殿下謬讚了。”
“若論天香國色,天下何人及得上公主?至於小輩們央求公主照看我,不過是小皇孫念著舊情,又深知我孤身一人,怕我在這裡受些委屈罷了,這才求了公主。”
風頭雖好,可不能多出,尤其是,在何晏與蕭飛白蓄勢待發的時候,她更要事事留意,步步小心。
長寧公主似是頗為滿意未央的回答,微微頷首,淺笑道:“你倒乖覺。”
比之前隻知道直來直去護著皇孫的時候進退有度多了。
長寧公主不再與未央攀談,收回目光,看向舞台上的舞姬們。
此時舞台上的舞姬們的舞蹈到了結束的時候,舞姬如潮水一般退去,侍立在一旁的小宮人聲音尖細,開始報下一個節目。
十月底的賞菊宴,正式開始。
工匠們捧著自己侍弄的菊花,低頭垂眸立成一排,在小宮人聲音的指引下,慢慢走入宴席中央。
未央不大喜歡菊花,更為喜歡鮮豔嬌媚的子午花,且這些精心培育出來的菊花,早已失了菊花真正的品格,未央略看幾眼後,便收了視線,漫不經心向男席處瞥去。
男席上,兒郎們按照身份落座,鎮南侯的歸來,讓蕭家一舉成為華京城最為矚目的存在,蕭飛白作為鎮南侯的“獨子”,身份自然跟著水漲船高,坐在男席首位。
至於何晏,便坐在他的一旁。
何晏乃是商戶出身,縱然被天子封為榮恩侯世子,在正兒八經的世家子弟眼中,他仍是上不得台麵的,他縱然坐在蕭飛白身邊,也無人與他攀談。
世家子弟們自持身份,他也樂得清靜自在,淺嘗著桌上小菜,略飲幾口小內侍們送來的果醬——酒量委實太差的,並不主動在這個時候飲酒。
與的形影單隻何晏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他身邊的蕭飛白了。
蕭飛白性子爽朗,本就與華京城的世家子弟們交好,鎮南侯歸來後,又多了許多想要攀附他的人,阿諛奉承之語不絕於耳,推杯換盞之舉片刻也不停歇。
眾多兒郎不住向蕭飛白敬酒,蕭飛白也不推辭,展眉一笑,大口將銀質酒杯中的美酒一飲而儘。
舉止之間,儘顯世家子弟的風流倜儻。
男女席僅用琉璃屏風隔著,琉璃屏風晶瑩剔透,男席上發生的一切,一覽無餘地展現在女席的眾多貴女視線中。
貴女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手持團扇,半掩著麵,目光灼灼,看向人群中灑脫爽朗的蕭飛白,淺笑著低聲議論著。
也有那等看重皮囊美色之人,將目光放在被世家子弟置之不理的何晏身上。
一邊熱鬨非凡,一邊無人問津,貴女們看了,越發心疼被人排擠著的何晏。
商戶如何了?何晏能有今日的地位,亦是自己一手打拚來的,比之隻知道靠祖宗家業的紈絝子弟們好了不知多少倍。
貴女們這般想著,憤憤不平地揉著手裡的帕子。
有膽大的貴女,悄悄遣了自己的貼身丫鬟,讓丫鬟前去安慰何晏。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按照往常的規矩,賞菊宴結束之後,便是貴女們與兒郎們的私下相處時間了。
此時不將何晏提前約好,隻怕他會因宴席上的冷落而早早離去。
丫鬟們抿唇笑著去找何晏,何晏眉頭微動,薄唇輕啟,似乎說了甚麼。
丫鬟便又笑了起來,提著裙擺,飛快地從男席退下,回到自己姑娘身邊,附耳對姑娘轉述著何晏的話。
貴女手持團扇半掩麵,聽完話,霞飛雙頰,分外嬌俏。
未央看到這一幕,心中突然有些不大舒服。
至於為甚麼不舒服,她心裡又有些說不上來,隻覺得胸口堵得慌,連麵前擺著的她最愛吃的鹿舌,此時都沒了胃口。
未央放下筷子,興致寥寥。
捫心自問,她與何晏不過是已經和離過的關係,何晏無論做甚麼,她都無權乾涉。
可她心裡還是會彆扭。
彆扭何晏用對她的態度對待旁的貴女——當然,也不全然是如對她一般的態度,何晏麵對她時,下壓著眉峰會收斂許多,眉眼間的冷冽疏離與厭世也會淡去許多,在對待旁人時,何晏仍如高山雪蓮一般高不可攀,拒人於千裡之外。
當然,這並不影響,她心裡的彆扭。
木槿覺察到未央情緒有些低落,瞥了一眼男席上的何晏,輕聲問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若是不舒服,咱們便告知公主,先下去休息。”
左右她家姑娘現在的身份,已經無需再看任何人的臉色。
未央頷首,道:“我心口不大舒服。”
木槿便起身去找公主身旁的大宮女,向大宮女說明情況。
大宮女看了一眼手指微暗著胸口的未央,笑眯眯道:“既是不舒服,便趕緊傳禦醫。這麼多的貴女裡,公主看重的,可隻有未央姑娘一人呢。”
木槿一疊聲謝過,又塞給大宮女一袋銀子,大宮女心照不宣收下,召來小內侍,送未央回院子休息,並將未央的情況告知正在飲酒觀花的公主。
幾杯酒下肚,公主眼尾微微泛著紅,眼底略帶幾分醉意,一手支著額頭,柔聲說道:“年輕真好。”
會因心上人與旁人說了一句話,便擺臉色,發起小脾氣。
如當年情竇初開的她一般。
隻可惜,那個讓她心緒翻湧、輾轉反側的少年郎,早就不在人世了。
帶著她所有的熱情與喜怒哀樂,永遠沉睡在荒蕪沙漠之中。
酒意上來之後,長寧公主閉著眼,輕輕哼著歌: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彆離。”
“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她的少年郎,早就死了啊。
長寧公主聲音啞了啞,有東西自她眼尾無聲滑下。
不過她坐在主位,與旁的貴女們相隔甚遠,唯一離她近的未央已起身離席,她的周圍隻剩下她的貼身宮人。
宮人們低頭垂眸,不敢抬頭看她。
至於其他貴女們,更看不清她的表情,隻依稀瞧到,她麵色柔和,略帶淺笑,氣質淡然,渾然不似勾心鬥角出身的天家公主。
.........
未央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
因她略喝了幾杯果酒,木槿又煮了醒酒湯來。
她接過醒酒湯飲了幾口,便不願再喝,隻是斜倚在軟塌上,閉目思索著。
何晏與貴女的丫鬟說話的畫麵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她有些煩,翻過身,將臉埋在軟枕中。
說好的隻對她一人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