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又看麵前已無冷色的未央,心中越發琢磨不透未央的心思,思索半日,方問道:“你不怕我騙你?”
話剛出口,他便覺得自己的話傻得很——他剛才絞儘腦汁解釋,為的不就是讓未央信自己麼?
現在未央信了他的話,他又開始疑神疑鬼,說出這番讓人啼笑皆非的話。
“未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何晏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描補一二,然而他越描越黑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未央伸手堵住了嘴。
十月底,百花肅殺,一片蕭瑟。
未央指腹柔軟,卻也微涼,覆在他唇上,他卻隻覺得有些燙。
唇上微微的熱很快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胸口處的滾燙叫囂著,想要衝出他的身體。
窗外微風卷起落葉,勤快的小侍從一遍又一遍地掃著。
掃把與青石地板交接,發出沙沙的聲響。
伴著沙沙聲響,何晏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更比一下急。
讓他有種想要按一按的衝動,唯恐吵到了對麵的人兒。
“我信你。”
未央眼睛明澈,平靜道:“我信你不是三心二意之人,更不是顧明軒那種忘恩負義始亂終棄的小人。”
這一次,在說到顧明軒三個字時,她沒有再如之前那般停頓,輕而易舉便將顧明軒的名字說出口。
那些過往的傷疤,似乎隨著她流暢的話語消失不見。
何晏有一瞬的失神,靜靜看了未央好一會兒,仍是不解未央為何突然改變態度。
雖是不解,但他也明白一件事,心平氣和與他說話的未央,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可愛的。
“你信我便好。”
何晏長舒一口氣,緊蹙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至於剛才還在與未央辯論的未央是否在吃醋,此刻的他連提都不想提——未央不再生氣便是萬幸了,還想甚麼吃醋不吃醋?
左右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細細琢磨未央的心思。
何晏輕撫著未央的發,溫聲道:“未兒,你隻需記住,我心中隻有你一人。”
“無論何時,都不會改變。”
這次未央沒再推開他,更沒有躲避他的動作,略微點點頭,他手指不經意間拂過的耳尖微微有些燙。
不過他此時的心思全在未央信了他的話的喜悅之中,並未發覺未央極為細微的小反應。
當然,若是發現了,他也猜不到未央的心思,隻會覺得未央是因為誤會了他,而有些不好意思,根本不會往其他事情上去想。
情史一片空白的人,在遇到自己心上的姑娘時,縱然擁有一顆玲瓏心腸,也是笨手笨腳不會揣測心意的。
未央道:“我知道。”
“是我沒弄清楚便對你發了脾氣,你莫放在心上。”
未央乾脆利落認錯,清澈眼眸中滿是認真之色。
何晏道:“此事我也有錯,我一早便該對你說清楚的。”
而不是像剛才那般,竟然竊喜未央為他吃醋。
當真是不知所謂。
險些鬨得二人分道揚鑣的矛盾化為烏有,屋內的氣氛頓時鬆快起來。
未央輕啜一口茶,將此事揭過,問何晏:“我總覺得薑黎消失的事情另有隱情。”
何晏道:“此事你無需擔心,我會儘快查到薑黎的下落,隻要找到薑黎,林源的威脅便迎刃而解。”
他也能儘快恢複身份,正大光明與未央一同走在陽光下。
對於何晏的手段,未央自然是再信任不過,與何晏細細分析著薑黎與其他幾位藩王的事情。
她不能再與何晏談兩人之間的事情,更怕何晏再度提起,她是否在吃醋的問題。
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是不是在吃醋,她隻是隱約發現,自己對待蕭飛白與何晏的不同。
蕭飛白無論與旁的女子說了多少話,她都不會生氣,隻會覺得蕭飛白委實風流,犯了老毛病,喜歡與漂亮女子說話打趣兒。
她對蕭飛白的輕挑行為隻是頗為不滿,並不曾上升到火冒三丈的程度,但對於何晏,便不同了。
她想到何晏用對待自己的語氣態度與旁的女子說話,她心裡便堵得慌,五臟六腑處像是養了一隻貓兒一樣,抓得她呼吸都開始不順暢。
想想那種畫麵,她恨不得提劍殺了何晏。
她容忍不了何晏的三心二意,卻能接受蕭飛白與貴女們調笑。
她或許是喜歡了何晏?
可她對待何晏,並沒有像對待顧明軒一般,那種刻骨銘心的愛與恨。
未央思索半日,也不曾想出一個所以然來,好在何晏頗有默契地不再提剛才吃醋的話題,隻與她說著眼下的局勢與朝中的藩王。
看著何晏專注麵容,她悄悄鬆了一口。
這樣也好,在沒有弄清楚自己對何晏究竟是甚麼感情之前,她與何晏的距離,保持在盟友之上是最為穩妥的。
她得儘快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未央一心二用,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一邊想著朝政。
未央對朝政之事頗為敏銳,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她的話說完,何晏頻頻點頭,眼底滿是讚賞之色。
正當二人說到最後一位藩王蜀王時,外麵突然傳來小內侍尖細的聲音:“何世子可在屋中?”
未央眉頭微動,向窗外看去。
這個聲音,怎麼這麼像天子身邊的小內侍?
此時天色已晚,夕陽西下,落日的餘輝將世間顏色染上一層淺淺的紅,小內侍立在廊下,掐著蘭花指,笑容可掬地與人說著話,赫然正是天子身邊用慣了內侍。
未央看了一眼身旁的何晏。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此時的天子,在焦頭爛額處理著以爺爺為首的武將們提出的重審秦家滅門慘案之事,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召見何晏。
可偏偏,天子卻在這個時候傳喚何晏。
莫不是知曉了薑黎失蹤之事,想要幫助陷入泥沼之中的何晏一把?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被未央狠狠唾棄了——小皇孫自幼長在天子身邊,對天子極為依戀仰慕,可饒是如此,天子都能將天真無邪的小皇孫當做棋子來利用,更何況與天子隻有血緣關係,並無太過深厚感情的何晏了。
“阿晏。”
未央有些擔憂,蹙眉說道:“天子必然是知道了甚麼。”
何晏道:“無妨。”
窗外有微風襲來,何晏從軟墊上起身,關了窗戶,又從琉璃屏風上取來未央茜紅色的大氅,披在未央身上,說道:“我去去便回。”
說到這,他聲音頓了頓,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又道:“若遇到為難之事,可暫時找飛白,他會幫你解決。”
如果可以,他不想說這句話。
但天子不會無緣無故召見他。
他努力多年方與天子促成的平衡局麵,被薑黎的突然消失打破了。
不僅如此,小皇孫身邊的暗樁的消失,更讓他忍不住懷疑,其幕後主使人是天子。
天子雖然是他的祖父,可他一家皆被天子所殺,他與天子並無半點祖父情誼,甚至在他心裡,是恨著天子的。
天子知道他的恨,給他的體麵,更像是對他勢力的忌憚。
一旦他達不到天子對他的期待,天子便是一把刺向他胸口最為鋒利的劍——借他之手,除去眾多藩王,而後兔死狗烹,扶持自己最為喜歡的小皇孫為帝,才是天子真正的打算。
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何晏抿了抿唇,轉身離去,並未對未央說出自己與天子的真實關係。
這個世界的艱難與不平,他不希望未央知曉太多。
何晏與小內侍一同離開。
未央深知何晏有獨當一麵的能力,天大的事情落在他肩頭,他也能很快解決,故而未央心中雖然有些擔憂,但也並未到寢食難安的地步,更何況,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想明白自己對何晏是甚麼樣的感情,以及幫助何晏恢複身份。
時間匆匆如流水,轉眼過了一日又一日。
蕭飛白與林靜姝磨了數日,終於磨來林靜姝不情不願的回答,林家的確有意與蜀王重修於好,她的庚帖,此時已經遞到蜀王的桌上,不過數日,蜀王便會去找天家宗正,由天家宗正出麵,向林家提親。
蕭飛白得到這個消息後,連忙回府與未央商量對策。
幾日不曾見未央,蕭飛白隻覺得未央似乎消瘦了些,下巴尖尖的,臉白白的,分外可憐。
不過眼下有急事,他不好打趣未央,直接將自己打探來的消息告訴未央。
蕭飛白與何晏恢複身份的關鍵在薑黎身上,薑黎現在被林家控製,而林家,又投靠了蜀王,照這樣下去,莫說何晏恢複身份了,蜀王在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後,必會趁著他現在是商戶的機會,對他窮追猛打。
死一個皇孫是大事,可死一個商戶,則無足輕重了。
蜀王除去何晏後,又能順藤摸瓜除去與何晏有牽連的楚王,楚王一死,便隻剩下一個燕王。
燕王是個武人,彎彎腸子哪有蜀王多?不過三五年,便會被蜀王清掃。
天下藩王消失殆儘,小皇孫又遠在雍州城,這大夏九州,便是蜀王的囊中之物。
蕭飛白一口氣說完自己的擔憂,遲遲不見未央答話,便用手裡的描金折扇敲了一下未央的肩膀,道:“你怎麼不說話?”
未央回神,眼睛卻仍是盯著窗外看,說道:“舅舅,咱們是不是忽略了一個問題。”
“甚麼問題?”
蕭飛白挑眉問道。
未央低聲道:“阿晏已經進宮十日了。”
這十日裡,半點消息不曾傳出。
她從最開始的淺淺的擔憂,慢慢變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直到最後,變成現在的茶飯不思。
她終於開始明白,自己對何晏,究竟是一種甚麼樣的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何晏:雖然天子渣得明明白白,但不得不承認,在我和未兒的感情路上,他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