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中國小女孩,有著一顆隨時隨地都可能會停止工作的心臟。
她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那個童話裡美麗又富有,最終能與王子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的公主。
但她卻有著,把她視為掌上明珠的父母能給予她的,最美好而幸福的人生。
一直到死去以前,伊莎貝拉都這樣堅信著。
因此,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伊莎貝拉認定自己一定在天堂,那個她的母親與她的朋友們一直向她描述的美好地方:上帝與佛祖共同存在的和諧之地,有米迦勒,也會有大鬨天宮的猴子,十二個天使會鎮守著天堂的大門,而聖人彼得會高喊她的名字④;穿過那扇門,她就能遇到一個和藹的老奶奶,隻要喝下一杯她遞來的檸檬汁就能忘記所有一切曾經發生在人世間的事情,永遠地在天堂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但天堂是一雙透明的,死死地瞪著她的眼珠子,透過這雙眼珠,她能看見後麵的頭骨與長發,透過頭骨與長發,她能看見頭頂上雪白的綢緞帳頂,她還能看見一隻停在雪白的綢緞帳頂上的蚊子。
伊莎貝拉知道自己這時候也許應該有更加激動的反應,她的腦子裡不合時宜地冒出了拉丁美洲電視劇的情景:她要以一個無比妖嬈的姿勢坐起來,最好是能讓觀眾不經意地瞥到她通過手術得到的如同小蜜瓜一般尺寸的胸部一眼——稍後這個片段會被在YouTube上剪輯出來——然後瞪著一雙寫著為了回到劇組裡我還是不得不跟導演睡了的迷茫雙眼,張著精心化妝過的紅唇,顫顫巍巍地說出一句,“我在哪?我是誰?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然後那個上一集闖進醫院的黑發男子會再次闖進這裡,痛不欲生地大喊一聲:“啊!伊莎貝拉,你果然忘記了我!”
然而伊莎貝拉發現自己的記憶還在,理智也在,而那雙眼珠子也還在,看上去就跟她一樣驚恐。
“你……你好?”伊莎貝拉試探性地說道。
那雙眼珠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移開了,伊莎貝拉坐了起來,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裝飾豪華得猶如凡爾賽宮一般的房間裡——虧她還以為上帝的品味不會跟法國人一樣,伊莎貝拉思忖著——而站在房間中間的是一個珍珠灰的影子——或者說,魂魄,更為合適——它長著一張姣好精致的少女麵容,披散著長長的秀發,那雙適才就驚恐地盯著她的眼珠子如今還是驚恐地盯著她。
“你剛才說什麼?”那個珍珠灰的影子突然開口說話了,聽聲音像是一個年輕的少女,嚇了伊莎貝拉一大跳。“我什麼都沒說,”她下意識地回答道,忍不住又反問道,“你是誰,你怎麼——呃——我不想失禮——這是天使一貫的模樣嗎?”
那個珍珠灰的影子仍然瞪著伊莎貝拉,過了幾秒鐘,對方才回答,“不,我死了。”
“真巧,我也死了。”伊莎貝拉歡快地回答,知道對方不是個天使以後她安心了不少,“但我想下一個來到這兒的死人是不會欣賞你死死地盯著他們的臉的行為的——”
“你沒有死,”那個珍珠灰的影子不客氣地打斷了伊莎貝拉的話,“你還活著,在我的身體裡!”
“什麼——我沒有——怎麼可能——”伊莎貝拉這下是真的吃了一驚,她著急忙慌地從自己剛才躺著的大床上一躍而起,光腳踩在柔軟細密的地毯上,向房間另一邊的白色梳妝台跑去。終於,她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模樣——那個有著一頭黑色長發,黑色的細丹鳳眼,鵝蛋臉,總是被人稱為“小花木蘭”的16歲女孩不見了,儘管鏡子裡誠實地反映出的這個女孩同樣長著一頭深褐色的長發,同樣也有一雙深色的眼睛,但卻不折不扣是一個容貌精致姣好的白人麵龐,就跟那個此時仍然站在房間中央的珍珠灰影子一樣。
“噢,老天……”伊莎貝拉呆滯地僵硬在鏡子前,愣愣地看著裡麵那個陌生的,穿著一襲長長的白色蕾絲古董睡裙的女孩,嘴裡隻翻來覆去喃喃地重複著這一句話,“噢,老天……”
接著,她轉向那個珍珠灰的影子,問出了那個最經典的問題,“這是誰?我在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作者有話要說: . TV-MA,專門為成年觀眾製作的節目,不建議16歲以下兒童觀賞
②. 這裡的主治醫生的意思是專門對這個病人負責的醫生。在美國,像伊莎貝拉的病情通常會由一個兒童心臟病醫生負責,但她還會有另外一個兒科醫生負責她,比如感冒,健康檢查,一些不嚴重的心臟不適,都會由這個兒科醫生來診治。
③. Bonita:西班牙語,可愛,漂亮的意思。
④. 基督徒相信有十二名天使鎮守天堂的大門,聖人彼得會喊出那些有資格上天堂的人的名字。Coldpy的Viva vida裡有一句歌詞“I know Saier won’t call my name.”說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