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佩吉夫人已經向阿什比城堡的男主人與女主人介紹完賓客以後,北安普頓勳爵與北安普頓夫人究竟是何許人也仍然沒有被伊莎貝拉意識到。
她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如何既能像康斯薇露教導的那樣優雅端莊地走下馬車,又能在穿著緊身束胸無法彎腰保持平衡的前提下避免踩在垂地長裙上摔個狗啃泥——相似的災難已經發生過一次了。那是在紐約,伊莎貝拉第一次嘗試從馬車上下來,她罔顧康斯薇露的建議,拒絕了安娜的攙扶,自以為這樣簡單的事情應該隻要一個人就能完成,結果卻一腳從踏板上滑下,“撲通”一下跪倒在臉色鐵青的艾娃麵前。還好事後伊莎貝拉用頭暈將這件事搪塞了過去。從那以後,伊莎貝拉就再也不敢逞強了,如果可以,她會連馬車夫也一並叫來攙扶她。
直到康斯薇露的提示在內心響起,伊莎貝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這一對看起來溫文爾雅又不失莊重的夫婦竟然是艾略特勳爵的父母。
他們看起來可不像能生出一個混蛋兒子的樣子。伊莎貝拉悻悻地說道。同時打量著蓄著短箱式褐色胡須,有著一雙柔和的深灰色眼珠的北安普頓勳爵,以及他身邊保養得當,風韻猶存的北安普頓夫人。
你不是跟我說過一句諺語“不要根據封麵來評判一本書②”嗎?康斯薇露說。我想這種事情是互通的,你也不該根據父母來評判他們的孩子。
“安德魯將會帶領你們前往你們的房間,”北安普頓夫人微笑著對範德比爾特一家說道,艾略特勳爵長得與他母親有些相似,但伊莎貝拉無法想象他的臉上也顯露出如同北安普頓夫人臉上此刻甜美的笑容一般的表情。她口中的那個叫安德魯的男仆此刻正與安娜一起將範德比爾特家的行李從馬車上卸下來。,“範德比爾特先生,您需要管家哈羅德為您安排一個男仆作為您這幾天的貼身男仆嗎?”
你覺得是艾略特勳爵邀請我們過來的嗎?伊莎貝拉忍不住在心裡向康斯薇露嘀咕道。他的父母對我們的態度好得就像從未聽說過倫敦發生的事情一般。
很有可能。康斯薇露說。然而重點是,為什麼?
也許他有一個妹妹。伊莎貝拉胡亂猜測道。他想把他的妹妹嫁給馬爾堡公爵,因此特地邀請我來這兒作客,好讓我在馬爾堡公爵麵前出醜。
猜得不錯。康斯薇露說。但這樣的情節還是留給簡·奧斯汀吧。
“不用了,”威廉的回答打斷了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的談話,“我能照顧好自己。隻是,能請您各自為我與範德比爾特太太準備一間房間嗎?”
伊莎貝拉感到康斯薇露的心中一悸,在19世紀待了快兩個月的她如今已經明白,通常來說,一對在他人家中作客的已婚夫婦對主人如此說明的時候,就證明這對夫婦已經分居了。
然而,北安普頓夫人的臉上沒有出現任何訝然的神色。這更加堅定了伊莎貝拉認為艾略特勳爵就是那張令所有人都大為意外的請帖的幕後操縱者。
“當然,範德比爾特先生。”她的嗓音依舊柔和,“管家哈羅德會為您安排好一切事宜。”
阿什比城堡內部的裝潢就與它外牆的風格一般,是古典而素雅的伊麗莎白時期風格——伊莎貝拉仍然不能像康斯薇露那樣一眼就對曆個年代的裝飾風格如數家珍,隻能被動地聽著康斯薇露的講述來欣賞阿什比城堡中的一切——被多年的行走與打掃磨成啞光色澤的深色木地板上鋪著勃艮第紅色的地毯,絲絨牆紙是比地毯的顏色更深一籌的酒紅色,在掛滿了曆代家族成員肖像的油畫後若隱若現。一幅描繪著十字軍遠征景象的掛毯自門廳高高的牆麵上向下俯視著每一個走進門廳的人,也包括如同康斯薇露這般飄進來的魂魄。
不知它見識過多少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死亡,不知它幾百年來是否有見過其他任何如我一般的存在。伊莎貝拉聽到康斯薇露如此想著。
它一定見過。伊莎貝拉信誓旦旦對康斯薇露說。它一定見過英年早逝的戰士跋涉穿越千裡土地,隻為了回家看一眼新婚未久的妻子與才出生的孩子;它也一定見過白發蒼蒼的老人最後一次穿過門廳,緬懷自己獻給了這座莊園的一生。如今,它又得以見到了幾百年來它所有見到過的鬼魂容貌都及不上的一位少女。它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掛毯了。
走在她身邊的康斯薇露露出了一個除了她以外無人能看到的忍俊不禁的笑意,於是伊莎貝拉也跟著開心地笑了起來。
安德魯領著範德比爾特夫婦與伊莎貝拉穿過稍顯擁擠的門廳。看來,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不少客人到達了阿什比城堡,大量的皮革行李箱與裝著女士服飾的碎花紙盒堆放在門廳的角落裡,端著插滿新鮮花卉的花瓶的女仆輕快地穿梭在將行李一件一件搬上樓去的男仆中間。
為什麼有些男仆看起來長相端正,身材足足有6英尺③高,可另一些男仆卻又瘦小平庸呢?好奇地打量著那些來回奔波的男仆的伊莎貝拉向康斯薇露詢問道。
個子高大的男仆才是那些得以侍奉主人晚餐,平日在大宅裡進出的一等男仆。他們相當於莊園的第一道名片,象征著主人的財力與風貌。康斯薇露告訴伊莎貝拉。而個子矮小的男仆就隻能做打雜的工作,幾乎不能出現在主人的麵前。彆小看這些仆人,他們內部的競爭不亞於政黨內為了主席席位相互廝殺的政客。
看看這是誰開始用《紙牌屋》做比喻了。伊莎貝拉登時在心裡笑出了聲。
門廳的正中央站著一個看上去像是女管家的女性——儘管她鬢邊已經有了幾縷白發,說話聲音卻仍然中氣十足——正指揮著繁忙的門廳裡發生的一切,“是的,這兩個箱子屬於林西夫人,請將它們送到亞麗珊卓公主套房。”康斯薇露經過她時聽到她大聲喊著,“那束鮮花應該放在書房裡,簡,謝謝你。安德魯,等你忙完以後請到樓上去幫忙,夫人想要把閣樓上收藏的大花瓶搬到舞會廳裡去,但那些女仆們抬不動。”
“是的,亞當斯太太。”安德魯回頭答應了一聲。
“噢?我沒想到北安普頓夫人竟然這麼早就開始裝飾舞會廳了。”伊莎貝拉饒有興趣地問安德魯,“我以為舞會要等到後天才會舉辦呢。”
“那是一天以前的安排了。現在大宅裡這麼忙碌,就是因為夫人通知我們將舞會舉辦的日期提前到了今天晚上。”安德魯一邊領著伊莎貝拉走進門廳後連接著一個布置得像一個小型會客廳的前廳,一邊說道。已經有一些先來的客人坐在前廳的窗台旁的沙發上休息了。
“今天晚上?”伊莎貝拉驚疑地重複了一句,惶恐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康斯薇露。她們原本計劃利用剩餘兩個晚上的時間練習伊莎貝拉還不夠純熟的舞步,誰也沒想到試煉竟然來得如此之快。康斯薇露無計可施地搖了搖頭。
噢,老天,告訴我這個時候的英國沒有火刑。伊莎貝拉痛苦地在內心□□了一句。
“不知北安普頓夫人這次邀請了多少客人參加這次的鄉間宴會?”艾娃以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詢問安德魯。
“目前正待在城堡中作客的客人大概有50多名,有些客人一星期以前就來了,昨天就走了;有些客人昨天才到達,要半個月以後才離開。因此我們也不知道最終究竟有多少名客人參加了夫人的鄉間宴會。”正走上阿什比城堡宏偉巨大的木頭台階的安德魯回答道,但此時的伊莎貝拉已經無心欣賞眼前這在幾百年前能稱得上是恢弘的大師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