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時,一切看起來不過是浪潮上小小的一絲白邊,刹那便會在觸及沙灘的瞬間湮滅。那個叫做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指出的社會問題,在艾略特看來固然準確,然而卻又不切實際到了極點;憑借著他不知從何而繼承的姓氏,他的訪談或許能引起牛津郡人民的注意,卻隻讓艾略特感到無聊透頂。因此他的重點隻放在了解案件內容上,但是那兩起案件是如此的平淡無奇,他甚至不認為自己有需要給阿爾伯特寫信慰問的必要。
當然,他也在同時聽說了他正在籌備的那場慈善晚宴,以及威爾士王子將要參加的消息。因此,艾略特隻是在心裡祈禱了幾句這一切不會影響到那場盛會的成功進行,便將一切拋到了腦後。
在那段時間中,艾略特隻想專注於做一個完美的未婚夫,以及沉浸在一個家境殷實的英國貴族子弟所應當享受的一切之中——好酒,美食,雪茄,女伴,打獵,舞會,晚宴,歌劇,欣賞風光——
那才是艾略特·康普頓該有的模樣,而不是與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妻子有著牽扯不清的感情——不僅鬨到了大西洋兩岸皆知的地步,還倒黴地看走了眼,錯將自己的愛意寄托在了一個虛幻而不存在的形象之上。
但事情的發展,卻一天比一天更加地出乎他的意料。
看到報道的第二天,他接到了來自父親的一封緊急電報,嚴肅地詢問他是否與康斯薇露發展出了情人關係,並以此保證他會利用自己父親的人脈為阿爾伯特謀到一個更好的職位。還沒等他想好該如何回複那封電報,雙眼通紅的瑪格麗特又來到了書房,告訴他每一個在晚宴上的貴族夫人都在討論他是如何與馬爾堡公爵夫人在庫爾鬆夫人的宅邸上私下單獨會麵的事情——這看似不合常理的偷情卻似乎被所有人輕易便接受,皆因博克小姐曾經撰寫的那篇揭露了他對康斯薇露感情的報道。
而艾略特很快便發現,康斯薇露的名譽僅僅是他所需要擔心的事物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項。
他很清楚自己從未與康斯薇露做過任何僭越禮儀的行為,那麼這很明顯便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康斯薇露與阿爾伯特的陰謀,而他的父親也隨即告訴他,這個謠言——無論艾略特如何在比利時堅持否認著一切——在倫敦隻愈傳愈烈,到了甚至不少貴族躍躍欲試,知道自己隻要出個合理的價碼,就能與這位被譽為最美貌的美國女繼承人共度**的地步。
“……但似乎在此時此刻,還沒有任何一位貴族勳爵有所動作,儘管從我所聽說的消息而言——你知道我向來在內閣,特彆是外交部門,有著廣闊的人脈——的確有不少男士對公爵夫人有著非分之想。起先,我還以為是他們終於恢複了一些理智,明白這樣的傳言純粹是無稽之談,隨即,我便從一位與你的母親甚為交好的貴族夫人口中聽說,勳爵們毫無動靜的原因是因為,公爵夫人早已成為了威爾士王子殿下的情婦……”
艾略特父親寫來的信件如此訴說著。
而等他拿到這份信件時,威爾士王子早就到達了布倫海姆宮。知道康斯薇露絕不可能成為王子殿下的情婦,而這一切想必都是天大的誤會的艾略特根本無法及時警告他們。他無法想象阿爾伯特要如何應付與威爾士王子之間的誤會,他甚至不敢去想這對阿爾伯特的政治職業會造成怎樣的影響——他的確從父親那裡聽到了風聲,知道阿爾伯特似乎並沒有像所有人預料的那樣得到索爾茲伯裡勳爵的器重。
而他所能做的,所能補償他在美國的無心之失,就是利用他的父親的能力,趕在阿爾伯特前往倫敦發表他的初次演講以前,將這個謠言完全地鎮壓下去,好讓他能不受謠言影響地完成這場演講。
他是如何懇求自己的父親,而自己父親又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已是一個用儘天下所有的語言也無法描繪出的羞辱慚愧的過程,而他甚至不能回到倫敦幫助自己的父親,那隻會讓他看起來十分心虛,從而更加助長謠言的流竄。因此艾略特隻能看著父親拖著本該在莊園中悠閒地頤養天年的身軀在上流社會中疲於奔命,拉下老臉用自己的人情說服著那些心懷邪念的勳爵們一切不過是個誤會。
而這終於讓艾略特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就是一個不學無術,徹頭徹尾無能且無用的紈絝子弟。
他自然想在這個過程中儘一份力,好讓快被內心的內疚扼死的自己獲得一絲喘息的空間,因此他盯上了那個特意來到酒店勾引自己,最後從他口中套出了對康斯薇露感情的女記者,他那時已經隱約猜出了究竟是誰想要陷害阿爾伯特與康斯薇露,因此固執地認為那個女記者定然是庫爾鬆夫人的同夥,一切從開始到結束都是一個利用了他作為道具的陷阱,似乎這樣就能讓他沉重的心情有所緩解。
特彆當他發現博克小姐便是那個撰寫了《拯救,保護,與預防》文章的作者,很顯然與康斯薇露與阿爾伯特有所來往以後,他又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幾乎是瘋狂地讓他在倫敦雇傭的私家偵探尋找著任何一絲庫爾鬆夫人與博克小姐牽扯的痕跡,就連他自己也特意賄賂了報童,讓對方第一時間將任何刊登了博克小姐所撰寫的文章報紙刊物送到他家——它們太受歡迎,幾乎每次都在印出來的第一時間便被搶購一空——他仔細研究著那些文字,試圖從中分析出博克小姐陷害康斯薇露與阿爾伯特的蛛絲馬跡。要知道,儘管那些文章精彩至極,但人們的購買並不是因為他們讚同康斯薇露通過博克小姐的文字提出的那些觀點與做法,相反,艾略特有理由相信他們隻是為了能在餐桌上對白紙黑字印出的每一句話大肆嘲笑譏諷——至少,這是艾略特身邊大部分購買了那些報紙刊物的貴族的做法。
康斯薇露在她的慈善晚宴上擔任了亨利·歐文爵士的舞台劇旁白隻是一個開始。至少那時候喜愛她的歌喉與認為她行為太過大膽放肆的人還各占一半一半。然而,等到博克小姐詳細撰寫了她所創辦的慈善協會,以及這個協會接下來將在牛津郡進行的一係列計劃——包括建立男女混校的私立學校;將在每個城市中設立一個監控家暴的辦公室,會定期對有孩子的家庭做有償拜訪;一個針對保護全年齡段遭受了暴行的女性的辦公室將在伍德斯托克落地,致力於保護像艾格斯·米勒那樣遭到了弓雖女乾的女孩及時逃離施害者,尋求法律途徑保護,以及醫療預防——便已經有大多數人認為她太過於政治化,太過於美國化,不該將範德比爾特家族仿佛是在創辦分公司一般的作風搬到英國來以慈善名義實行。
這讓艾略特根本難以分辨究竟是博克小姐在刻意抹黑康斯薇露的行為,還是康斯薇露的行為本身就因為它們出身底層而會在上流社會招致爭議。
他想保護她,想嗬護她——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過失導致了她的名譽受損這一個原因,艾略特知道,他從以前開始便想要將那隻小鳥捧在手心嗬護,讓她遠離任何來自於英國上流社會的傷害的想法不曾變過,無論他自身的感情如何起伏;然而,另一方麵,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讚同著那些貴族夫人們的看法——一個出身良好,受過教育的富家大小姐體現出了不應有的直率與魯莽的一麵在他看來是難得的可愛,但是一個本身便出身平庸的少女企圖將中產階級思想帶入貴族階級則是不可接受。
還沒等他在這搖擺不定的撕裂中找到自己的立場,他父親表明謠言已經基本被處理的電報隨著湯馬斯愛德華的訃告一起到達了比利時。
也就是那時,艾略特意識到,自己是時候該返回英國了。
即便是為了阿爾伯特——
作者有話要說: 對英國議會補選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看這本《By-eles in British Politics, 1832-1914 》,目前沒有中文譯本,但是這本的內容非常精彩,可以幫助大家更好的理解英國的補選的麵貌和性質。我在這裡稍談兩句,為大家今後的章節內容做一個鋪墊。
總的來說,補選發生在大選之後,英國下議會是終身製,但是各種原因可能導致議員無法繼續自己的職責,比如去世,身體健康原因,犯罪,還有破產,等等。這時候就會觸發補選,這是比大選更加激烈,更加尖銳,並且能夠直接反應社會關注熱點的選舉。我上麵列舉的書目詳細描述了幾場英國政治曆史上極為精彩的補選,並且表明了補選與大選之間截然不同的性質,因為補選往往發生在大選的半年之後,因此在大選過後社會上的熱點議程都能在補選之中找到,不僅如此,因為補選集中體現在某幾個區域的黨派競爭(甚至是黨派內部的競爭)之間,因此更加突出地方政治與國家政治之間的對比和緊密聯係,譬如,拿伍德斯托克來說,它的競爭要點將會集中在當地的經濟衰退,還有在大選後發生的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案件上,以及學校的教育問題,等等,而這些恰好又是英國社會當時麵臨的幾大基層問題。因此,與大選時強調的國家未來發展方向和政策製定,這些宏觀方麵的黨派間的競選對比起來,補選反而對推動國家基本政治進步提供了一個理想的環境。
更多的就不說了,大家可以在接下來的故事中自行體會。但對於想要研究19世紀英國的政治麵貌是如何一步步發展至一戰後的模樣的同學,這本書真的不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