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伍中人沒有不善飲的,尤其是這梁衡,他原就是從底層做起,想要升遷便要多與上司、同僚應酬,喝出三分鐵交情來。
但賈璉和悟空也都不是慫貨,更有那一幫來賀他的殿前司酒鬼,推杯換盞間不知何時便大了舌頭,迷迷瞪瞪像是不行了。
悟空攔了那灌酒的人,又吩咐小廝帶他去醒酒,心裡卻門清。
梁衡這廝哪是真醉。
這醒酒便醒去了後院,繡橘一開門見姑爺滿身酒氣,嚇的一哆嗦。
她們府裡璉二爺是清俊細瘦的人,寶二爺又沒長成,這梁衡高高壯壯的,站在門口像座假山似的。
迎春把那避火圖藏在枕下,有心招呼他洗漱一下,又實在羞的張不開口。
“你莫要怕,我是裝醉回來的。”梁衡也紅著臉,不知道是酒氣還是旁的什麼。
迎春被那目光一看,心裡忽地輕顫了兩下。
“妾身、妾身服侍……”
梁衡把她一雙玉手攥住,定定凝望那雙帶水的溫柔眼眸,嗓音裡含著低沉的笑意:“不勞娘子動手,我去洗洗便回來。”
前頭絲竹簫管不絕,更有賓客觥籌交錯的歡笑聲。後院裡靜悄悄的,繡橘正盯著那高掛的大紅燈籠,見沐浴過的姑爺匆匆而來,忙閃身往門外守著。
二奶奶說了,這時候千萬不能讓人來打擾,天王老子都不行!
那茜紅的喜帳緩緩垂下,龍鳳燭火輕輕跳躍,落下一行紅色蠟淚。
更鼓響過三遍,迎春淚眼朦朧地盯著那晃動的百子千孫帳頂,嗅著水沉香的幽韻,張嘴吐出一串囈語……
等到了三朝回門這日,迎春扶著夫婿的胳膊從馬車上下來,青絲已挽作了婦人的發髻。
她麵色紅潤,眉眼滿是欣喜春情,偶爾和梁衡四目相接,便都紅著臉躲開,活脫脫一對麵薄羞澀的新婚小夫妻。
眾人瞧的清楚,心裡對梁衡這個姑爺便越發滿意。等他們一一拜過長輩,賈璉便把妹婿往外頭一拉,留娘兒們在裡頭敘話。
老太太拉著手不住地說“好”,細細問起她在梁家的起居坐臥。
迎春低眉淺笑:“老太太已把對牌鑰匙都給了我,管事、媽媽們也都認熟了……”
梁家人口簡單,管起來並不困難。
老太太自己便是從孫媳婦做起的,深知這裡頭的不易。但梁衡父母已亡,這梁老太太又開明和氣,迎春竟比她有福氣,不用受兩重婆婆的鉗製。
“去給你母親磕個頭,仍回來和小姊妹們說話。”
迎春應聲去了,邢夫人也沒什麼話交代,略站站便又回上房去。
用了飯老太太要午睡,迎春尋著空,往鳳姐那裡坐坐。
鳳姐原先顧慮著她是閨閣姑娘,說話還注意著些,如今卻不用守著規矩了,隻把那羞人的話與她說道。
“那避火圖你喜不喜歡?我這裡還有許多,等會再給你挑兩本帶回去。”
迎春被她臊的厲害,抬腿就往園子裡跑。
姊妹們都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問起來也隻是些“姐夫待你好不好”、“可還吃的慣”、“下人聽不聽使喚”之類的瑣事。
迎春被問的心裡澀澀的。她和伯端雖也琴瑟和鳴,但最高興快活的日子,還是在園子裡的這些時光。
“八月秋闈,記得叮囑寶兄弟好生用功。姊妹們也要多多保養自身,多在老太太跟前儘孝。”
晚霞絢麗,八寶香車停在榮國府門前,迎春彆過親人,在梁衡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梁河握著她手,懇切道:“你若是想家,我每到休沐時便帶你回來。”
“這裡是我家,梁府也是。”迎春將頭靠在他肩上,“祖母還等著咱們吃晚飯呢。”
迎春這一出閣,老太太看哪個姑娘都覺大了,便全打發去跟鳳姐學理事。
平兒有孕不能勞累,鳳姐見來了這麼多幫手,喜得直說要去給老太太磕頭。
一晃到了八月,金陵來信說寶二爺一切都好,老太太卻實在坐立不安,又開始吃齋念佛的日子。
王夫人往宮裡去了一趟,回來便病倒了,老太太也不再關著她,隨她在榮禧堂閉門養病。
初九這日,金釧兒一覺醒來便見榻上空了,忙起身去找。
王夫人卻沒有出院子,而是在後頭小佛堂裡誦經撿佛豆。
“二爺今日考試,太太這是給二爺祈福呢。”彩雲歎一聲,拉著金釧兒在門外候著。
鄉試考初九、十二、十五三天,老太太和王夫人這茹素卻一直沒停,任悟空如何拍胸脯保證都不成。
重陽節耽擱在水上,悟空一直到九月十一才回了府,過了一個月零十日,那鄉試的榜文也到了。
“捷報寶玉少爺高中金陵鄉試頭名解元!京報連登黃甲!”
老太太失手跌了西洋鏡,一雙老眼在那手抄紅榜上瞅瞅,模模糊糊見頭一個名字是三個墨團,依稀看出個玉字。
“鴛鴦!”她在那名字上摩挲好幾回,這才戀戀不舍遞給鴛鴦,“你念念!”
鴛鴦定睛在那上頭一瞧,笑道:“這頭名是咱們寶二爺的名諱呢!”
賈母胸膛猛烈起伏兩下,吐出一口悠長悠長的濁氣。
她眼中帶淚道:“你那主考的座師遠在金陵,歸家前可曾謝過了?還有國子監裡那些課師,你雖不常去聽講,卻也不能失了禮數。再有,你林姑父收你做弟子,如今你僥幸中了解元,還要去給他磕個頭!”
姊妹們陪坐在旁,聞言俱朝黛玉望去。
鳳姐把悟空往黛玉麵前一拉,打趣道:“這時節林姑父還沒下衙,依我說倒不如先給林妹妹磕一個!”
姊妹們哄笑一堂,鳳姐又道:“林妹妹想著這是表哥,又是一省解元老爺,不好受他的禮,隻得再磕一個還他……”
兩個小兒女你磕我、我磕你,倒像個成大禮的樣子。
老太太指著鳳姐笑罵兩句,黛玉羞的沒地放腳,直往賈母懷裡鑽。
“外祖母,你看看鳳丫頭!”
悟空瞧著她露在外頭那緋紅滴血的耳垂,笑眯眯站直了腿,似模似樣朝她抱拳一揖。
“姑父雖是我正經的老師,然則林妹妹也曾給我解過《孟子》。一字之師尚不能輕忽,妹妹該受我的禮。”
黛玉愈加臊的沒邊,躲在老太太懷裡不出來。
“好了,一個兩個都來欺負林丫頭。”老太太在她背上拍拍,護起短來,“她打小麵皮就薄,若是笑惱了她,我可是不依的。”
眾人這才罷了。
賈母朝悟空道:“你父親在外地回不來,便由你親筆寫了書信去報喜,再去榮禧堂給你母親報個喜信,便往你林姑父府門等著。”
悟空看一眼黛玉,這才轉身去了。
鳳姐把那紅榜遞給探春,含笑道:“三妹妹瞧瞧,甄家那個寶玉是個什麼名次。”
上回讓他拿了案首,姊妹們雖嘴上沒說,心裡也有些較著勁。探春明白她意思,忙在那一個個名字上掃過。
“第七。”
老太太嘴角揚一揚,又矜持地壓下去,嘴裡道:“許是一時失手,春闈再看吧。”
宮裡元春也得了消息,病中難得見了喜色。
“原先給他拔了貢士,便是想他少過一個鄉試,直接就能在京春闈。沒想到寶玉這麼有誌氣,竟也肯舟車勞頓去金陵。”
寶釵微微笑道:“嬪妾在榮國府住著時,便見寶二爺聰慧刻苦,想來高中會元也不在話下。”
元春目光凝在她鬢邊步搖上,半晌才緩緩道:“是嗎?”
匆匆翻了個年,榮國府諸人都屏著一口氣,生怕吹走了寶二爺頭上的祿星公。
悟空還是素日懶散的模樣,不是陪姊妹們玩笑便是在園子裡遊蕩,半點不把二月春闈放在心上。
姑娘們怕他荒廢了學業,有心勸勸,又怕他緊張起來、壞了水準。每日見他杵在黛玉邊上,便有些進退兩難之感。
老太太心裡也沒底,隻得尋了黛玉來說話。
“林丫頭,你是飽讀詩書的人,你父親又給你請過正經科舉出身的塾師。”老太太仔細瞧著黛玉的神情,問道:“你瞧著,寶玉的火候到了沒有?”
賈母這是病急亂投醫,黛玉心裡苦笑,卻還是道:“父親從前便說,寶玉隻要彆出時政上的錯漏,一甲三名儘他挑選。”
老太太一顆心砰砰跳,籲氣道:“話還是不能說太滿,他但凡能中,三甲裡也值了。”
賈家子孫從文,是國公爺生前定下的,隻是家裡一直沒出什麼讀書的好料子,她想想便罷了。
誰想到寶玉卻承接了老國公的遺誌,顯見自家將要改換門庭。
一晃進了二月,給悟空把各色單衣靴子縫製了許多件,又把那暖爐炭火等等細碎物件收拾好,榮國府便徹底消停下來。
初九這日,賈璉親自送悟空進考院,茗煙李貴日夜守在外頭,隻等著寶二爺出來。
會試連考九日,除非將要死了,否則一概不許出來。
好容易考完了,茗煙兩個眼見個個舉人老爺走路都發飄,不由擔心起自家二爺。
李貴遲疑道:“二爺上過戰場的,應該……不打緊吧?”
茗煙心裡也糊塗,隻巴巴往那門口瞧。
悟空一眼看見兩個呆小廝,抬步往那馬車裡一鑽,“先不著急回府,瞧瞧有什麼精巧玩意兒買幾個。”
李貴和茗煙對視一眼,皆把手一攤。
得嘞,白操心!
放榜要到三月,殿試更在四月初。賈母眼見著孫兒考完還買了東西回來,也不知道該不該讓他找林如海默卷子。
林如海這個老師卻很是儘責,他一下衙便直奔榮國府來,一來接女兒回家,二便是看他考的如何。
悟空把那默好的一遝紙張遞過去,一雙眼睛隻放在黛玉身上。
他考試那會,妹妹可是過了十四歲的生辰了!
明年、明年可就及笄了!
林如海連夜看了卷子,怕老嶽母掛心,第二日便打發人去回話。
“老爺請老太君放心,寶二爺總歸在一甲裡頭。”
他的學問無可挑剔,又是貴妃胞弟,隻看皇上想給他個什麼。
到三月放榜這日,天沒亮賈璉便起身洗漱,飯也顧不得吃,急匆匆便帶著小廝往外頭走。
老太太也早早醒了,對著窗外殘月怔怔出神。
那紅鬃馬兒跑的飛快,巡城司守備轉頭問屬下:“那個縱馬的是誰,記下名字提來問責!”
屬下瞧那馬上的人快步進了榮國府,算算日子,小聲道:“還是算了,榮國府寶二爺今科下場,今日放榜。”
鴛鴦守在院外,見賈璉風風火火跑來,忙喊道:“璉二爺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幸好我懸崖勒馬,不然就日萬了,哼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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