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轔轔駛入坊門,沈右安忽然提起一件事:“你可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
薑瑩愣了下,仰頭看向他,“大人問這個做什麼?”
她嘴裡還含著白梅,將雪潤的麵頰撐得鼓鼓的,嬌憨可愛,沈右安輕戳了戳,“怎麼還沒吃完?”
“啊,我忘記了。”薑瑩剛才隻顧著想事情,忘了自己嘴裡還吃著東西,隨意嚼了幾下就咽了。
沈右安嗓音含笑:“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薑瑩快速眨了兩下眼睛,含糊道:“沒想什麼。”
“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多少?或者,你能不能記起,你曾在什麼地方生活過?”沈右安再度提起了剛才的問題。
當初薑瑩剛逃去沈家的時候,為了博取他們母子倆的憐惜,就說自己從小父母雙亡,跟親人一起逃難到永安縣,路上卻不小心跟親人走散了,又遇上人牙子想抓走她賣到青樓裡,所以才四處逃亡。
沈母是個心善的,沈右安其實也麵冷心熱,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便留下了她,還將她好好藏在家裡,躲避青樓打手的搜尋。
後來沈右安曾提過幫她尋找親人,可這些都是薑瑩胡亂編的謊話,她自小在青樓長大,哪有什麼親人?
為了打消沈右安的念頭,她便說自己記不得曾經的家在何處,親人對她也不好,她不想回去。
這件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沈右安今日怎麼會突然提起她的過去?難道他在懷疑什麼?
薑瑩最不願提及的便是自己的出身,每次一說到這個,她整個人便如坐針氈,渾身都不舒服。
她不想被沈右安知道,擔心他會嫌棄她的過去。
馬車在這時停下,外麵傳來小廝的聲音:“大人,到了。”
薑瑩正苦苦思索著該如何回應,聽見這聲,頓時如蒙大赦,從沈右安懷裡掙脫出來,眼神躲閃不敢看他,“我什麼都不記得。大人,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說罷便踩著馬凳跳下馬車,腳步匆匆地跑進了沈府大門。
沈右安遙望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也下了馬車,不疾不徐地走上台階。
晚上兩人一同用膳,沈右安沒再提起之前的話題,像是他們白天在馬車上的交談從未發生過,薑瑩長長鬆了口氣,懸了一天的心這才落回平地。
她在沈府過得逍遙自在,很快便把這件事給忘在了腦後。
這天,薑瑩去前院找沈右安,穿過如意門時,正好碰見沈用神采飛揚地跟身旁的下人吩咐什麼。
看見她從假山花樹後麵走出來,沈用立刻閉上了嘴巴。
薑瑩從他身邊走過,隨口問道:“沈總管,府上是有什麼好事嗎?”
沈用牢記沈右安的囑托,恭順地低頭,“隻是奴才個人的私事,讓夫人見笑了。”
“那總管繼續忙吧。”薑瑩懶散地應了句,便繞過他離開。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沈用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日子已經定下了,趕緊領著人好生準備,當心誤了吉日。千萬記住,彆讓夫人瞧見。”
“是。”
薑瑩到書房的時候,沈右安還沒有回府,她便像平時那樣從他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書,坐進紅木圈椅中,不客氣地占用了他平時處理公務用的書案。
書案上擺放的都是大理寺的機要,平時就連沈用和萬福也不能輕易擅動,但沈右安吩咐過,書房裡的所有東西,薑瑩想怎麼用就怎麼用,無需顧忌什麼。
薑瑩把他的東西推到旁邊,翻開一本盛安朝邊陲的遊記,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她坐的位置側後方是一扇百蝶鏤花窗,明亮溫暖的光線從窗縫裡透進來,照在泛黃的書頁上。薑瑩看得很認真,蜷長的睫毛好似兩把羽扇,臉頰白嫩得幾乎透明。
她很快就看完了大半本書,揉了揉眼睛,一朵黃色的野花湊巧被風從窗外吹了進來,正好落在沈右安的東西上。
薑瑩撿起那朵花,發現那是一份打開的案卷,上麵還有沈右安的字跡。
她忽然有些好奇沈右安每天都在做什麼,便將遊記合上放在一邊,將案卷拉來自己麵前,兩隻手撐在椅子邊緣,低頭研讀。
薑瑩的姿勢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後來坐得筆直,神情也漸漸凝重認真。
這是一樁十五年前發生在徐州的舊案,主家姓劉,闔府上下百餘口一夕之間全部被殺,血染遍地,卻隻被官府以仇家尋仇的名目草草結案。
旁邊批注了一段蒼勁挺拔的字,墨痕很新,一看便知是最近才寫下的,薑瑩認出是出自沈右安之手。
這起滅門案發生在十五年前的一個雷雨夜裡,因為當夜大雨滂沱,掩蓋了所有聲音,行凶時並沒有被四鄰發現,直到第二日有人上門送菜,推開虛掩的門,才將這樁慘案昭示全城。
沈右安的批注中寫到,他對比了仵作寫下的屍格,和官府造冊登記的人口數目,發現少了主家獨女的屍體,至今下落未明。
薑瑩在心裡算了一下,十五年前的小女孩約莫四五歲,如果現在還活著,正好跟她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