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才終於走到將軍府用來待客的花廳。
秦凝剛走進去,落夕原本也想隨她一起進屋,卻被小廝伸出手攔住:“請留步。”
“這是何意?”秦凝不解地回頭。
“秦姑娘見諒,我們家主子一次隻見一位客。”
言下之意,花廳隻能進一個人,旁人進不得。
落夕霎時便有些擔心,小聲嘀咕了句:“這是哪門子規矩?”
讓她家姑娘自己進去屋裡麵見外男,她哪裡能放心?
“秦姑娘,您可以讓婢女在偏廳暫候。”
秦凝思忖片刻,淡聲吩咐落夕:“你先去隔壁等候,有事我會叫你。”畢竟是她有求於人,總得遵守彆人家的規矩。
“姑娘!”
“我不會有事,不必擔心。”說罷,秦凝便轉身朝裡麵走去。
這裡是盛京城,天子腳下,不是什麼遠離王化的偏僻之地。若是她在謝府出了事,謝遲晉也逃不了乾係,他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落夕隻能眼睜睜望著秦凝進屋的背影,她自己則是被請到了偏間。
進屋後,秦凝坐在下首的位置,對麵是一排空著的紅木圈椅和案桌,再往後立著一麵薄薄的絹絲花鳥屏風。
隻是花廳這邊點著燈,屏風那處卻一片晦暗,看不真切那邊的情況。
“勞煩姑娘在此稍候片刻。”小廝給秦凝添了茶,而後便規矩地退守到了門外。
秦凝坐下之後,並沒有四處張望,而是規規矩矩地微微垂首,眼觀鼻,鼻觀心。
腦海中浮現出剛才走過將軍府前院時,餘光注意到的場景。
謝府跟從前她過來時的擺設差不多,隻是這麼多年無人居住,草木葳蕤,比從前繁茂了不少。灰石廊柱也有了斑駁坑窪的痕跡,飛簷下的雕梁彩繪褪色,一路上似乎都沒遇到幾個人,偌大的府邸瞧著了無生氣一般。
等了一刻鐘多,又有小廝進來給她添上熱茶,還送了幾碟糕點。
秦凝執起茶盞輕啜了口,借著喝茶的遮掩,悄悄瞥了眼院外,見外麵天色漸暗,廊下都掛起了燈籠,她心下稍緊,忍不住叫住來人,“敢問,謝將軍可是在忙?”
小廝其實是謝遲晉身邊的長隨,也是如今府上的管家,名叫萬仞。
他迅速朝屏風後麵投去一眼,在秦凝發現之前便收回視線,低頭答:“主子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知道。秦姑娘若是不急著回去,不如再等等吧。”
秦凝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倒不是沒耐心,隻是……眼看外麵天色漸漸暗下來,擔心誤了宵禁的時辰,難免心急。
再者,她這次出門就帶了落夕,和一個會些拳腳功夫的馬車夫,連護院都沒帶,若是趁著夜色回去,總忍不住擔心會出事。
秦凝喝了兩杯將軍府的茶,還是沒等到謝遲晉出來,總算是坐不住了。
她看了眼門口的方向,放下茶盞,理了理裙擺正欲站起身,可就在這時,門外走入一道高大身影,嗓音沉沉,“夫人這是要走?”
這道聲線很耳熟,比起年少時開朗陽光的聲音,又多了幾分成熟的低沉磁性。聲音裡情緒隱藏得很好,讓人聽不出多少喜怒波動。
秦凝起身的動作頓住,下意識朝來人望去。
時隔多年,如今第一眼看到謝遲晉,她幾乎不敢認。
這個人跟她記憶中那個少年相比,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倒不是長相變化,而是氣質跟從前截然不同。
從前謝遲晉便長得比其他人高,分彆這些年,他似乎又高了些,身體也不似從前那麼清瘦,精壯了不少。從前修長單薄的少年,現在已經長成了沉穩高大的男人。
五官峻如刀刻,輪廓深邃利落,跟從前一樣俊朗清爽。隻是皮膚稍黑了些,是淺淺的麥色。額頭多了道痕跡略淺的短疤,斜壓在眉尾,更襯得他眉目凜然,身上長久征戰所帶來的殺戮氣息和壓迫感很重。
秦凝怔怔望著他,袖子下的手不自覺掐進掌心,“謝、謝……將軍。”差點就像昔日那般喊出了他的名字,幸好在最後關頭反應過來,及時改成了更客氣的稱呼。
他們如今尷尬的關係,她哪能直呼他的名姓。
謝遲晉唇線微繃,闊步走了進來,大馬金刀地在她對麵的位置坐下。
花廳寬敞,那麼多空下的位置,他偏偏坐到了她對麵。
秦凝拘謹地坐著,攥著帕子的手緊張地壓在腿上,將青色衣裙都壓出了細小的褶皺。
反觀對麵,謝遲晉身子向後靠,放鬆地倚著身後的椅背,漫不經心地掀眸看她,“吳夫人居然會來我這破落的將軍府,真是稀奇了。”
他這句話裡,“吳夫人”三個字咬得最重,像是恨不得咬碎在齒間一般。
秦凝心裡莫名一緊,“謝將軍過謙了。”
將軍府無人居住,的確不比往日繁榮熱鬨,顯得荒涼了不少。可有謝遲晉這個戰神將軍坐鎮,誰敢說將軍府破落?
謝遲晉意味不明地嗤笑了聲,隨意搭起腿,手肘抵著茶案桌麵,瘦長指尖撫過眉尾的疤痕,“說吧,夫人過來找我,有何貴乾?”
他這麼開門見山地問,秦凝便也不跟他繞彎子了,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明來意:“吳家的事,將軍可有所耳聞?”
謝遲晉狀似不知地問道:“吳家什麼事?”
秦凝心想他初回京城,還未聽聞此事也情有可原。
於是她耐心解釋:“吳家有人通敵叛國,全族都受了牽連,被下入大牢,也包括……我夫君在內。我想請謝將軍看在昔日情分上,幫忙在聖上麵前通融幾句。”
謝遲晉沉默了幾息,才道:“你想讓我替你夫君求情?”
秦凝點了點頭。
謝遲晉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
他遲遲不開口,秦凝的心不自覺懸了起來,升起幾分忐忑。
過了不知道多久,謝遲晉終於再次幽幽出聲:“為了你夫君的死活,你過來求當初被你悔婚的前未婚夫,不覺得……不太合適嗎?”
秦凝沒想到他會這麼直白地說起當年的事,一時忘了尷尬,驚詫地抬起頭。
如她猜測的那樣,謝遲晉的目光從始至終都緊鎖在她身上,一瞬不瞬。隻是那雙往日多情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卻隻有漠不關心的冷淡。
秦凝眼裡蘊起幾分複雜,咬了下唇角,猶疑地道:“謝將軍,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還能去求誰了。”
畢竟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若非極得聖上寵信的重臣,誰敢在天子麵前妄言半分?
可這些能在天子麵前說得上話的重臣,秦凝隻認識一個謝遲晉。
謝遲晉望見她麵上的為難之色,眸光微閃。
他霍然起身,卻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歎道:“夜深了,夫人請回。”
秦凝本也沒指望他立刻答應,沒被直截了當地拒絕,已經比她預料的情況好上很多了。
於是她站起身,客套地道了句:“叨擾了。”
走出花廳,見到等在外麵的落夕,秦凝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主仆二人一齊朝府外走去。
路上,落夕愁容滿麵地小聲道:“姑娘,如今天色都這麼晚了,我們就這麼回去會不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