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箜儀讓兩個宮人留在外麵,獨自提著燈籠走進殿中。
身穿錦衣華裙的少女步步生蓮,周身仿佛籠著一層朦朧的瑩瑩光暈,美得不似真人,跟破舊簡陋的大殿格格不入。
蕭明珩從床上坐起身,轉動漆黑清澈的眼珠,看向走近的她。
少年俊美的臉頰透著不健康的紅暈,他此時應當處於很不舒服的狀態,可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像是感知不到身體的難受似的,隻是毫無情緒地、平靜地看著闖入的人。
初次接觸的時候,蕭箜儀覺得,蕭明珩就像個沒有生息的木頭人,任由自己一個人,靜悄悄地腐爛在西十二宮最邊上的角落,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但經過昨日的事,她才明白,若是真把蕭明珩當成任人欺淩的泥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有些人頂著一張乾乾淨淨的皮囊,看似弱小無害,內裡卻是隻睚眥必報的惡犬。
但是惡犬,也能夠被人馴服。
蕭箜儀盈盈走上前,琳琅的環佩聲與清脆的鈴鐺聲交織在一起,如泠泠清泉般悅耳。
她娥眉微蹙,一雙水波澹澹的美眸中噙著擔憂,柔聲地關心道:“七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蕭明珩坐起身後,更顯得身形瘦削,單薄的衣袍空蕩蕩的,勾勒出清瘦分明的脊骨,身後的影子帶著落拓孤寂。
他望著她,語氣一如既往的沒有起伏,“染了風寒。”
若是一個正常的、受到良好教養的皇子,麵對來關心自己的人,態度不會這麼冷淡,也不會僅僅是機械地回答問題,連一句“不用擔心”這樣的客氣話都說不出來。
可蕭明珩自幼喪母,能有誰願意教養他?
蕭箜儀不會生出類似於憐惜這樣的情緒,隻是覺得……這樣的人,仿佛天生就是為了成為誰手中的利刃而存在的。
她心底裝的全是算計,麵上卻做出一副十分心疼的模樣,咬了咬下唇,眸中噙著的水光像是隨時都會化作淚珠滾落下來,“你這屋裡怎麼連個炭火盆都沒有?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炭火,再給你送幾床厚被子過來。”
“我還給你帶了飯菜糕點,待會兒你起來吃點東西就有力氣了,也能儘快好起來。”蕭箜儀回到門口,從榮姑姑手裡接過攢盒,放到陳舊的木桌上。
蕭明珩看著她在自己的房間走來走去。
他不喜歡有人闖入他住的地方,但如果那個人是她就沒關係。
“過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風寒藥,不過……”放下攢盒,蕭箜儀轉過身,遲疑地望著他,“得有個人留下來幫你煎藥。”
她停住腳步,蕭明珩的視線也隨之停下。
默了片刻,他問:“誰?”
蕭箜儀對蕭明珩的看法又有了細微的改變。
他似乎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冷漠,拒人於千裡之外。恰恰相反,他很願意跟她講話。
是因為他本性如此,還是因為上次送了他一件披風,被他記住了?
蕭箜儀掩下思緒,眉籠如煙的薄霧,明亮的眼眸如星子,蘊著柔軟的光,“我這次過來,帶了一個我身邊信得過的太監,往後就讓他來照顧你,可好?”
句句都像是真心為他考慮,不摻雜任何雜念。
蕭明珩一下就想起了,最近幾日暗中監視落月殿的那個太監。
他的視線依然落在她身上,眸中無波,“可以。”
“那我先走了,七哥哥你好生休息,儘快好起來。”
搖晃的細碎鈴鐺聲漸漸遠去,燈籠愈來愈遠,殿中的光線重新被黑暗吞沒。
就這樣,蕭箜儀順利地在蕭明珩身邊安插了自己的眼線。
借著給蕭明珩送東西的由頭,小勝子經常往返於漪瀾殿和落月殿,悄悄向蕭箜儀傳遞消息。
“公主,奴才在落月殿這些日子,七皇子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沒見他跟哪位貴人走得近。”
蕭箜儀正在用膳,聞言淡淡地“嗯”了一聲。
雖然以前從沒聽說過蕭明珩是誰的人,但為了保險起見,蕭箜儀還是讓小勝子暗中探查了一番。
萬一她看上的狗早已有主,那她做的這些豈不是白費力氣?
蕭箜儀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用過晚膳,她慢條斯理地用清茶漱了口,問道:“可查到他那身武藝是從何處學來的了?”
“此事奴才尚未查清楚。”
“繼續盯著。”蕭箜儀背對著他,淡然吩咐道:“往後你等蕭明珩睡下了,再來漪瀾殿遞消息,當心被他發現。”
“是。”
從那之後,每隔兩三日,小勝子都會趁著夜色來到漪瀾殿,向蕭箜儀稟報蕭明珩的動向。
這日,漪瀾殿的側門被敲響,等在門後的宮婢拉開門閂,放他進來,“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晚?”
走進來的男人卻沒有說話,始終低著頭。
外麵風寒露重,宮婢急著進屋禦寒,也沒注意到這樣的小細節,像平時一樣走在前麵領路,“公主都快就寢了,你直接去寢閣回稟吧。”
走到寢閣門口,宮婢輕聲喊了句“晴溪姐姐”,之後對出來的晴溪說道:“公主可睡下了?小勝子來了。”
晴溪答:“還沒睡下,我帶他進去回稟。”
夜色濃重,月色隱在烏雲後,隻有簷下燈紗中透出暈黃昏昧的光線,看什麼都不甚真切。晴溪匆忙看了一眼,同樣沒發覺不對勁。
她進屋了一趟,很快出來,對門口的男人說道:“公主讓你進去。”
剛撩起簾櫳走進屋,便迎麵吹來一陣馥鬱的香風,如蘭似麝,勾人心魄。
被領進來的男人腳步稍頓,又很快恢複如常。
屋內屋外仿佛兩片天地,屋外冰寒孤寂,屋內溫暖如春,布置得花團錦簇,處處都鮮亮金貴,連地上都鋪著柔軟的地氈,融融暖意自地磚下方蒸騰上來。
“你就站在這兒回話吧。”晴溪說罷,走進內室去伺候蕭箜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