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間燈火昏黃,碧紗窗格上朦朦朧朧地映出鏡台和巾架的輪廓。
“公主在裡麵等你。”
留下這句話,宮婢便轉身離開。
在門邊靜立了一會兒,寢閣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一隻沒有任何裝飾的烏靴踏了進來,踩在厚實的羊毛地氈上。
他繞過屏風,來到上次站的位置,麵前依然是垂落的珠簾紗幔。
蕭箜儀以手支頤,悠然地坐在簾後,望向前方那道瘦削頎長的身影。
他低著頭,儘量不著痕跡地稍稍弓腰,但還是比小勝子高出一些。
隻是因為夜裡看不清楚,又少有人特意注意一個太監,所以上次才沒有發現。
蕭箜儀揚起唇角,輕聲道:“你可算來了。”
屏風後的人影緩緩抬起頭,望向她的方向。
隔著芙蓉帳,蕭箜儀看不清他的神情,正好對他的易容術也有些好奇,便出聲喚他進來,“進來伺候。”
他依言向前邁了兩步,單手撥開珠簾,走了進來。
剛對上他那雙極有辨識度的黑白分明的雙眸,蕭箜儀便立時確信了他的身份,唇畔弧度愈發加深。
果然是蕭明珩。
不知道他用什麼手法易的容,現在頂著的是小勝子的臉,雖然也算清爽乾淨,但跟他原本的容貌相比還是差遠了。
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乾淨得過分,不諳世事一般的烏眸。
蕭箜儀忽然覺得,蕭明珩這人的缺點和優點都過於明顯了。他會易容,武功很好,報複人時又極為冷血狠辣,還格外懂得知恩圖報,才稍微給了他一點甜頭,他就願意為她做事。
但他太少與人接觸,沒辦法很好地模仿旁人的言語和神態,漏洞百出。
上次他就那麼站在外間,連回她的話都不知道怎麼回,若不是榮姑姑突然進來打斷了她的注意力,她當時就會發現他的偽裝。
回去以後,蕭明珩也不懂得掩藏自己,當夜便去找四皇子的麻煩,更是徹底暴露了他的身份。
蕭箜儀不覺得這些缺點是大問題,反而覺得,這樣有能力卻心思簡單的人再好拿捏不過了,隻要稍加調/教,他就能成為最好用的一條狗。
或許是蕭明珩的雙眸太過澄澈,一眼便能望進眼底,亦或者是先入為主的念頭,讓蕭箜儀覺得蕭明珩不常與人打交道,不會是心機深重的人,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蕭明珩故意露出破綻讓她發現這個可能。
在蕭箜儀思量的空檔,蕭明珩的視線也堂而皇之地落在她身上。
她隻穿著淺青色的裌衣,頭上的步搖珠釵都卸了下來,頭上鬆鬆挽了個髻,大半柔順的青絲如霧披散在背後。少女慵懶靠著藤椅,手肘撐在扶手上,斜支著瘦白的下頜。
沒了外衣的遮擋,她腕間露出一串沉香佛珠,纏了兩圈,裹住細瘦凸起的腕骨。
蕭明珩總是用這樣認真的眼神注視著她,像是孩童在專注地看自己感興趣的物什,目不轉睛,片刻也不舍得挪開眼神。
可一個奴才怎敢如此膽大包天地打量主子?
他這裝得也忒不像了。
蕭箜儀隨意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挑眉,清聲道:“見了本宮為何不跪?”
她不信蕭明珩一個皇子,肯在她麵前下跪。
隻是想看看,他能裝到什麼時候。
聽見讓他魂牽夢縈的鈴鐺聲,蕭明珩的視線不受控製地被吸引了過去。
從第一次見到她,蕭明珩就忍不住在心裡設想,她到底將鈴鐺藏在了什麼地方。
這一次,他終於知道了答案。
少女腳踝處墜了兩串小巧的銀鈴鐺,以紅繩和碧綠玉環串起來,貼著光潔如雪的肌膚。
她甚至沒穿足衣和繡鞋,兩隻瑩潤精致的玉足就那麼大大方方地暴露在他的視線中,時不時晃過空氣,帶動鈴鐺輕輕搖晃。
手腕纏著佛珠,腳上卻戴著輕佻勾人的鈴鐺。
像是印證了她這個人的表裡不一,善於偽裝。
蕭明珩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落在自己腳踝的視線,蕭箜儀自然察覺到了,可她沒從中看到任何情/色的意味。
說起來,蕭明珩看向她的時候,眼裡也從未出現過類似於驚豔的情緒,好似她這副好皮囊在他眼裡沒有任何吸引力。
蕭箜儀正欲再出聲,可還未及開口,便微微瞪大雙眸,怔在了原地。
隻因蕭明珩竟真的在她麵前,緩緩跪了下去。
他跪在她腳下,微仰起下頜,平靜地望著她,“見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