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2295 字 8個月前

[O先生敬啟:

有時候, 我會覺得生命很奇妙,萬事萬物自有它們運轉的規律。

哎?說為什麼會這麼說, 那實在很難回答,我隻是就自己的一些經曆發出如此感歎,生命就像是一個圓, 你叫他莫比烏斯環或者耶夢加德或者世界之蛇都可以, 首跟尾看不見,但無論中間怎麼走, 萬事萬物都是殊途同歸的。

打個比方,就一個比方, 千萬彆多想, 有個孩子,他從小生活在奇詭的家庭中, 父親很愛母親, 愛到發狂,母親不知該不該說憎恨他,那父親對他有點兒愛, 卻是基於“孩子是母親所生”的大前提下。

結果這個家庭怎麼樣了?反正母親死了, 父親也死了, 父親是孩子親手殺死的。

你問是不是我?可能吧,那是另一個世界我的故事。

但又有一個世界的我, 生活卻不是那樣的,母親很愛他,父親很關注他, 父親仇視母親,母親也憎恨著父親,但他們對孩子的愛或者說是關注吧,確實毫無保留地,高於自己的生命。

說實在的,我覺得這局麵很諷刺,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嘲諷點,隻是兩個家庭真的是極端相似又極端顛倒,我還沒說呢,它們的家分彆住在雪白的洋房與古樸的和室。

然而,就是這樣,活在愛與憎之下的孩子卻長成了有點兒相似的模樣,在他的人生中,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比方說不幸與黑暗,按部就班成長的人一輩子都不會遭受那麼多的壞事,於是我又不得不想,“他”是不是從出生開始,就注定要麵對多餘常人的磨難?

我現在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幾場春雨過去,天忽然暖和起來,本州島的櫻花開了,我頭上就有一簇花,春風吹過,撫下三兩片花瓣,有一朵花落在本子上。花瓣是淡粉色的,很美,且充滿生機。因右手持鋼筆,隻能用左手把花拈起來,花蕊是嫩黃色的,按照植物學的性彆分類,這應該是一朵屬性為雄的花,看著眼下的花朵,我又覺得生活是很好的。

請原諒我的走神,回到剛才的問題,假設說,孩子生下來注定要遭受比其他人多得多的磨難,那神佛在創造他時,應該也賦予了他能夠承受苦難的堅毅的心,更在黑暗的生命中點上幾盞明燈,讓他能夠在沒有星星的夜晚踽踽獨行。

“為了下一個春天看到同樣美麗的櫻花,我決定努力一點兒活到明年”,當我跨越苦難的時候,所想的就是這些吧。

“我 ”是可以戰勝不幸的,當看見他時,我隻這樣想著。

來自你不忠實的D先生的胡言亂語。]

……

福澤諭吉其實很喜歡小孩子,正因如此,當他看見津島修治時才會蹙眉。

小小年紀,眼睛裡卻一點兒光都沒有,竟不像個活人。

“哎?”那孩子在他身邊晃蕩,麵帶好奇之色,“你是父親找來的保鏢?”他繞福澤諭吉轉了兩圈,似乎在打量珍惜的動物,但眼中折射出的情緒,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雀躍。

“是的。”

“你是武士嗎?”

“不是。”福澤諭吉的刀彆在腰間。

“那是刀客?”

“……”

“彆那麼沉默,我隻是隨便聊聊天。”津島修治輕聲說,他心裡萌生出了不少想法,卻都不會讓福澤諭吉知道:[既然是那男人找來的,十之八、九是政府的劍客,曾經聽聞政府中有一批出色的暗殺者,其中最有名望的人被稱作”銀狼“]這些都是他在津島原右衛門同他人聊天時偷聽來的。

[被稱作銀狼的話,多少該有些與其掛鉤的特質,銀大約是指發色,狼則意味著獨來獨往的孤傲性格,這兩點都中了。]

[讓排名第一的暗殺劍客過來,要用很大的人情薄麵,側麵也可以看出,現在的形勢已經不在他的掌握範圍了,凶手能在家中殺人,肯定就藏在仆從之中,到目前為止他對凶手的真實身份還沒有頭緒,然後,為了保護我——]想到這,他頓了一下,嘲諷的笑在嘴角一閃而逝,[為了保護我,不得不花大價錢找來合適的保鏢。]

幾個呼吸的功夫,竟把眼下的情況都推衍個遍。

”那麼,我應該怎麼稱呼您。”他對福澤諭吉說。

“叫我銀狼就行。”

“銀狼先生。”津島修治走近福澤諭吉,“你也有異能力嗎?”

福澤諭吉站得很穩,像是塊頑石,死死地陷在泥土裡:“為什麼這麼問。”

“隻是孩童式的好奇心。”津島修治說,“出色的人會擁有異能力,社會某些群體中確實存在此定論,銀狼先生你的職業不也十分特殊嗎,擁有強大攻擊性的異能力,工作會更加如魚得水吧?”

福澤諭吉不善撒謊,更不屑於編織謊言,他說:“我是擁有異能力,卻不是你說的那種。”他說,“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於工作生活毫無裨益,是隻能用在他人身上的類型。”具體內容卻不方便多說。

回答完之後,福澤諭吉便想起先前與津島原右衛門的對話,寥寥幾句間,他已能感到男人對異能力的病態執念。

總有人這樣,福澤諭吉才三十歲,卻已見過很多人,擁有異能力的人怨恨自己的不同,普通人瘋狂地向往異能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從此角度出發,兩種思想都能理解。

他開口發問,可能是長相嚴肅,說話聲也跟著嚴肅起來:“你想要異能力嗎?”仿佛是教導主任在訓誡學生,福澤諭吉說話就這樣,改不了。

“不。”津島修治拉直了一張臉,他的眼神有點兒怪,以福澤諭吉不算淺薄的文學修養,竟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比較相近的就是孩童簡筆畫,有的孩子用黑筆從外到內連續畫圈,最後塗成了黑洞洞的,由曲線連成的眼球,跟雨中女郎一樣,會引起人最原始的恐懼感。

“隻要想起它(異能力),我就惡心得想嘔吐。”

……

福澤諭吉來後的三日,都很平靜。

若說家裡發生了什麼,最多不過是阿重病了,春日氣溫起伏不定,她偶感風寒,本以為吃兩顆感冒藥就能恢複,沒想到卻真的病倒在床上。

津島修治去看過她兩次,感冒病毒來勢洶洶,女性秀美的臉龐都燒紅了,她額頭上貼了退熱貼,嬌小的身軀被被褥遮掩得嚴嚴實實。

“你快點出去。”她看見津島修治,隻說這句話,“這兩天離我遠點,感冒是會傳染的。”天底下的母親在得了病毒性感冒時,都不會想跟孩子親密接觸。

津島修治跪坐在床鋪邊上,他睫毛很長,向下看時,密而長的睫毛像把羽毛扇:“怎麼感冒了?”他看似不經意說,“天也不是很冷,呆在家裡更沒有吹風的機會,以前從沒見過阿重你感冒過。”據說她常常以冷水洗澡,即便是女性身體卻很強健。

“大概是抵抗力下降。”阿重沒覺得修治的話有問題,“人感冒,哪又有多少理由。”

[抵抗力下降嗎……]

津島修治又眨巴下眼睛,沒說話了。

福澤諭吉沒有進房間,他其實不是很古板的人,但深處規矩森嚴的老宅,他也會牢記遠離女子閨房,劍客的聽覺靈敏,他確保房內隻有病殃殃的阿重與津島修治,就任憑他進去了。

過了幾分鐘,津島修治就出來了,光看他的臉誰也猜不到孩子的心思,他領頭走,福澤諭吉默不做甚跟隨其後,穿過院子時又遇見另外兩人。

惠子難得沒穿仆婦才穿的和服,一襲黑色連衣裙包裹青年女性妙曼的軀乾,她臉色不好,步子卻穩健,一步步向前走,比山嶽還要沉重。她身後跟著一名女人,也穿黑色連衣裙,身量比惠子矮,怕是連一米五都不到,因是沒見過的生麵孔,津島修治就多打量了幾眼。

是位美麗的夫人,歲月隻在她眼角留下痕跡,她皮膚本就白,這幾日因傷心太過,白上又添蒼白,走路姿勢像楊柳枝條一樣搖搖欲墜,風吹來人就要倒了。

惠子一夜之間就長大了,這不是說臉,而是氣質,她看見津島修治便停下腳步,低頭以再合格不過的動作問安:“小少爺。”

“惠子。”津島修治點點頭,“這位夫人是?”

“是家母。”她大大方方地介紹,“聽說靜水夫人不想迎回父親的遺體,家母就提議能否讓我們領會置辦後事,再不濟她也希望能夠最後同父親見一麵。”她說,“已請示過老爺,老爺仁慈,同意我帶母親來。”她說,“才從夫人那裡出來,正準備往父親處走。”

夫人說的是津島修治的母親,他們家規矩森嚴,有男主人見外客,女主人見女眷的傳統,雖因女主人身體原因,規矩精簡了不少,但惠子母親的身份太低,是要去拜會她的。

至於靜水夫人,她是善壬教授的原配,兩人早就貌合神離,在善壬教授死亡前關係已降到冰點,聽聞這位曾經武家的小姐在外也有自己的小家庭,當然不想領糟老頭子的遺體。

惠子知道津島修治與夫人關係很好,就說:“今天夫人身體不錯,能被扶著出來走動,我們去時,她正坐在遊廊上曬太陽。”

“我知道了。”津島修治眼睛一彎,“謝謝你,惠子。”他意有所指地說,“你快點去看善壬教授吧,再慢的話就來不及了。”

惠子的心咯噔一聲,她沒有太明白津島修治的意思,卻也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匆匆一點頭後就帶著母親往後院走,善壬教授被放在後山,那裡是津島家人曆代停靈的地方,冰館是前幾天從殯儀館定來的,津島原右衛門不允許有人把他的遺體帶走,正好靜水夫人也沒有來接,

等到母子兩人真到時,正巧碰見殯藏行業的人已經把冰館抬上卡車,準備往火化的地方運了,大卡車的後門已經被鎖上。

“等等!”惠子徒勞地伸出手。

“等等啊!”

……

“就是這樣。”惠子一臉冰冷地看著對麵的男人,她的冰冷不知道是對著誰,可能僅針對善壬教授的那件事,“說是同意讓我們見最後一麵,結果還是沒有見到,人是迎回去了,隻有一壇骨灰,母親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哭得差點背氣,回家兩天後就因悲痛過渡病倒在床。”

她懷疑對麵的男人沒有認真聽,卻還是繼續說下去:“這件事肯定有問題,人死在家裡不讓報案我能理解,津島在這附近一手遮天,他不允許警員就算知道有凶殺案也不能上門調查,但是這麼快把他的屍體處理了,我卻很費解。”她說,“就像是在屍體上發生了什麼,要毀屍滅跡一樣。”

坐她對麵的青年實在不正經,他點了杯冷飲,正用小勺子挑起巔峰處的櫻桃。

“你有在聽嗎?”惠子的聲音抬高了兩個度,青年人仿佛被駭到似的,腰杆忽然挺直了。但他的表情卻有點兒怪,惠子認為他臉上帶著的應該是親善的微笑,但他右眼的眼尾卻偏偏向下壓,兩眉眼不在同一條直線上,就多出了似笑非笑的微妙意味。

“我當然在聽咯,可愛小姐的話怎麼能不聽?”太宰治說,“不過,以上所說的那些,是小姐你的推斷嗎?還是說有具體證據?”

“絕大部分是女人的第六感。”她也直白得承認了,“但有一點兒不是。”她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惠子小姐的運氣不大好,她是善壬教授死亡現場的第一發現人,打開門看見自己父親的頭顱與身體,還有大灘的血,這段記憶恐怕一輩子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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