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的動作,明顯是有心事。
思及她最後的舉動,姬不夜和仲無愁都看向了聞人靖。
按照姬不夜的修為,自是早就發現了兩人的存在。他本是想把這兩人趕走的,他的問月峰豈是隨便的人都能進來的?
但想到齊月對二人的在意,姬不夜最終沒有這樣做。
“你與齊月好好談談。”他傳音給了聞人靖,隨即便和仲無愁走了出去,頓時屋中隻剩下了齊月和聞人靖兩人。
屋外。
姬不夜看向仲無愁,聲音冷淡:“天色已晚,問月峰也該謝客了。”
這是逐客之語。
仲無愁雖是裴姝的朋友,也經常來天嘯門,與姬不夜也算是熟悉,但不知怎的,姬不夜很少給過他笑臉。
或者說,曾經,除了裴姝,很少人能得到問月劍尊的笑顏。
大乘期修士的威壓,豈是仲無愁一個小小築基修士能抵抗的。
但仲無愁心中擔心齊月,硬是咬牙忍住,躬身道:“多謝尊上提醒,晚輩也無什麼事,不著急回去。”
姬不夜低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開口道:“聽說,你與姝兒吵架了?”
按理,這種小事,身為問月劍尊根本是不會在意的,更何況掛在嘴上。但偏偏,姬不夜提了。
仲無愁的心微微一凜。
又是這樣。
從幼時便是如此,他與裴姝相交本是小輩之事,但是每次卻總是少不了姬不夜的影子。
“尊上是從哪兒聽說的?”仲無愁笑道,“我與阿姝好得很,怎會吵架?定是有人胡說,倒是讓尊上誤會了。”
俊美的男人背著手,高大修長的身影在月色下顯得高高在上。
他居高臨下的瞥了仲無愁一眼,淡淡的道:“關係很好,是嗎?”
“……自然,尊上也知,晚輩與阿姝也算是青梅竹馬,感情不比尋常人的。”
姬不夜沒有回話,隻是臉色眼神冷了不少。
而此時,屋內。
齊月聽到了姬不夜和仲無愁兩人離開的腳步聲,意識到了什麼,心臟砰砰的加速跳了起來。
“月兒。”
低沉的男性嗓音陡然響起,男人沉穩的腳步聲逐漸朝她靠近。
齊月緊張地捏緊了手指。
下一刻,被子被人輕輕掀開,她立時僵住了身子,睜眼望著走進的男人,忍不住喚了一聲:“聞人師兄。”
曾幾何時,她隻能恭敬小心的叫他一聲聞人少爺,何其有幸,如今竟能稱一聲師兄。
師兄。
多親近的稱呼啊。
“現在隻有我們良人,你有什麼願望儘管直說,我會儘我所能為你實現的。”男人聲音溫和,英俊的臉在燭光下顯得越發的好看,齊月看得失了神。
“月兒,月兒?”
“聞人師兄!”心底深處被壓抑的一個奢望在他的溫柔下終於冒出了頭,她忍不住脫口而出,“我……我喜歡你!”
是啊,她喜歡聞人靖。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這個早已有了未婚妻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與他是不可能的。
即便他沒有婚約在身,也不可能看上她。
他們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埑,哪哪兒都不相配。
可是,他說,隻要她說出願望,他就會為她實現。
是啊,她就快要死了。
再不說,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就要死了,就讓她在臨死前任性一次吧。
“聞人師兄,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她再次說了一次。
聞人靖果然愣住了。
一向穩重的男人罕見得有些手足無措,“你……”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離譜,但是,”齊月鼓足了勇氣,一鼓作氣說了出來,“我的願望,我的願望便是臨死之前,能與心愛之人在一起。”
“你放心,我不是要和姝姐姐搶你。我就隻能活兩個月了,就兩個月,哪怕是假的,你陪陪我好不好?”
“我現在有了師尊,有了朋友,有了爹爹,還有了哥哥,但我還是好貪心啊,我還想……還想心愛的人能陪著我……”
她望著他,眼中滿是祈求,“聞人師兄,你應了我好嗎?”
對上少女那雙充滿淚水、滿是期望祈求的眼睛,聞人靖嘴裡的那句拒絕卻再也說不出了。
半晌,他終是啞聲了回了一個字:“好。”
**
齊月隻剩下兩月的壽命了。
這個消息,很快便在天嘯門傳了開來。
門內上下都知道了,劍尊新收的小弟子活不長了,她是為了救裴姝而死的,今年還不到二十歲。
二十歲,在修真界,已經是早夭了。
實在是太過可惜。
可救命恩人都快死了,裴姝卻連麵也未露。
這番行徑,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未免也太過冷血了一點。
當然也有人為裴姝說話,若是冷血,那裴姝又怎麼可能會以身化器去對抗軒轅鼎呢?要知道,那可是必須抱著必死的決心!
若不是裴姝命不該絕,早就形神俱滅了。
“萬靈仙子之大義,豈是你們這些小人胡亂揣測的?她若是冷血之人,那我們算什麼?這世上怕是就沒有大義之人了!”
有人反駁道:“當初覺醒鳳凰血脈的隻有她一人,不管她同意與否,反正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不願也得上,那還不如為自己爭個身後名呢!”
有這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門內關於裴姝的流言便越演越烈了。
齊月之事,張天元也聽了,早便派人送了不少丹藥和靈草去。他這些日子忙著查魔氣之事,便對門內疏於管理,自也沒有聽到這些風聲。
自是也不知,甚至有人跑到了萬靈峰上去指責裴姝的薄情冷血。
自從與那魔鳥一戰後,裴姝便像是陷入了噩夢之中。
整日渾渾噩噩的,傷勢也反反複複,鳳凰血脈燃燒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幾日來,裴姝時而清醒,時而暈眩,恍然不知時間。
聞人靖找上門時,是她難得清醒的時候。
明明隻是幾日未見,但裴姝卻莫名覺得眼前的男人很是陌生,那種陌生感隨著他的靠近越來越濃。
“姝兒。”
他如此喚她,本是親密的稱呼,此刻聽來,卻有點刺耳。
“有事嗎?”
她問。
自從醒來之後,他們見麵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
他也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早已不像曾經,把萬靈峰當成他的另一個洞府。
看著裴姝平靜的臉,聞人靖的心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
他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我……我們解除婚約吧。”
不等裴姝回答,他有些慌忙的解釋道:“齊月她……快要死了,她說她喜歡我,她就還剩兩個月的壽命了,她這輩子過得太苦了,我不想她帶著遺憾離開。所以,姝兒,我……”
“你想娶她。”
最後一句話,裴姝替他說了,
聞人靖沒有反駁,隻道:“這隻是權益之計,隻是為了圓齊月的心願,我們隻要暫時解除婚約,待……”
“我同意。”
不等他說完,裴姝便笑了。
他說是權宜之計,可裴姝分明看見了他眼底的疼惜。
許是心中早有所料,這一刻,她竟然感受不到了悲傷,隻覺得好笑。
“你與她成親吧,我同意解除婚約。你說得對,她這輩子過得確實不容易,你做得沒有錯。”她凝視著麵前的男人。
曾幾何時,他們也曾是修真界讓人羨煞的情侶,也曾親密無間,也曾相知相許。裴姝曾以為,他們會攜手走過這漫長的一生。
她與他皆是天賦絕倫之人。
他們的未來可能會很長很長,但那沒有關係,這一生,他們身邊都會有對方陪伴。
夢中,那本書中的裴姝,太過執著,最後傷人傷己。
而現實,她想要放手。
他們都沒有錯。
他們隻是緣分儘了而已。
“齊月很好,你要好好對她。”她一字一頓的說著,“你們會白頭偕老的。”
她說得真摯,聞人靖卻以為她是在說氣話。
畢竟齊月都快要死了,他們怎麼可能白頭偕老?
況且,他想要白頭偕老的人也不是齊月。
他隻好道:“姝兒,我對不起她良多,她會走到今天,我也有責任,我……”
“聞人靖。”她截斷了他的話,忽然問他,“你後悔用她來換我的命了嗎?”
聞人靖麵色倏然一變。
然而裴姝隻是問,卻沒有聽他回答的心思,問完後便笑道:“好了,你走吧。彆讓她等急了。”
聞人靖不想與她吵架,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聞人靖,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
身後傳來女子清亮的聲音,聞人靖腳步微頓,卻並未轉身,而是隨手揚劍,倏地禦劍而起。
“姝兒,我不想與你吵,此事,你好好想想吧。”
空中,傳來了男人淡淡的聲音。
再抬頭時,早已沒有了他的身影。
裴姝笑了笑,低聲道:“我知道。”
你隻是後悔了罷了。
而我也沒有與你吵,我的祝福,是真心的。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即禦劍,直接朝醫峰飛去,不一會兒,便落在了尤長老的洞府前。
尤長老恰好出來,正好看到了從天而降的裴姝。
“尤叔,齊月真的隻有兩個月壽命?”裴姝直接開門見山。
尤長生愣了一下,才回道:“當然,我又不會撒謊!”
“尤叔,醫者仁心,您豈能為我亂了您的原則?”
此話一出,尤長生的臉色頓時變了。
“我的心意從未變過,如果她真的隻有兩個月壽命,那我這便把命還給她!”
“你瘋了!”尤長生頓時暴跳如雷,“回天經根本不靠譜,就算你現在練,也根本來不及的!你這是去找死!”
“所以,你才說齊月隻有兩個月的命的。”
裴姝陳述式的說道。
尤長生麵色很是難看。
不錯,他確實是撒了謊。
齊月的身體雖然敗壞得厲害,但是隻要好好調養,也不至於隻能撐兩個月。他是故意這樣說的,隻為了……不讓裴姝做傻事。
她好不容易才活過來,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傻子再次赴死?
至於齊月。
他隻能對不起她了。
人都有私心,即便是醫者也不例外。
在生死麵前,他終究還是做不到公平。
“反正我說得都是真的。”他咬著牙,麵色冷然,“信不信隨你,反正我是救不了她的。至於回天經,你隻管去學,看看你能不能學的會!”
他早在之前便把藏書閣的回天經給收走了,為得便是這一天。
裴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半晌,才慢悠悠的笑出了聲來,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一般,那笑容裡還帶著小女兒的嬌態,“您是我的尤叔,我當然信您。”
尤長生高高提起的心頓時放了下去。
他哼了一聲道:“就你嘴甜。來,我瞅瞅,我瞧你臉色不對,是不是又受傷了?”
邊說邊給裴姝把脈。
裴姝沒有拒絕,任由他動作。
“你這個身子比那個齊月也好不了多少,彆仗著自己天賦好就隨意折騰,這底子如果壞了,想要補回來,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他絮絮叨叨的說著,裴姝也不急,就這樣笑著聽著,看上去甚是乖巧。
尤長生看得滿意。
裴姝道:“那我的身體就交給尤叔您了,我這些日子確實難受得緊,尤叔快給我多煉些靈藥吧。藥湯太苦了。”
“丹藥也有毒,便是極品丹藥也不例外,有傷還是多服藥湯最好。”尤長生哼了一聲,嘴上這般說著,但他還是轉身進了煉丹房,“等著,很快就好。”
“好。”
待他走了,裴姝麵上的笑意才淡了下去,然後轉身進了尤長生的洞府。
很快便找到了一本書。
封麵上寫著三個字,回天經。
**
裴家和聞人家都是世家,聞人靖與裴姝解除婚約,一事,自然是瞞不下來的。而不等眾人反應,聞人靖要與裴家二小姐齊月舉行道侶大典的消息便又傳了出來。
道侶大典。
聞人靖與裴姝定親多年,都未曾舉行道侶大典。解除婚約不過幾天,卻要與彆的女人舉行道侶大典。
那人,還是裴家的二小姐,裴姝的妹妹!
這樣的事情,若是在人間界,遇到這樣的事,解除婚約的女子名聲怕是毀了,輕一點的絞了頭發做姑子,重一點的怕是就直接一根白綾吊死。
便是在修真界,對於女子來說,也是極大的侮辱。
萬靈仙子,似乎一瞬間淪為了笑柄。
曾經的未婚夫和妹妹在一起了,萬靈仙子是個什麼想法?
她的反應是什麼樣的?
所有人都在好奇著。
半月後,聞人靖與齊月,不對,現在應該稱裴月了,兩人的道侶大典開始了。
因齊月現在已經是姬不夜的弟子,因此,這次道侶大典是在宗門內舉辦的。一個是掌門傳人,一個劍尊弟子,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也算是佳話。
如果沒有裴姝的話。
所有人都在猜測,裴姝會來嗎?
便是聞人靖也在想這個問題。
自從那日後,他便沒有再與裴姝見過麵。
而裴姝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一直未出萬靈峰。
似乎,從她蘇醒起,她就幾乎都窩在萬靈峰。
她不是喜鬨之人,但以前也不會像現在這般一直待在萬靈峰上。
不知怎的,聞人靖的心中莫名地生起了一絲不安。
這時,隻見坐在上首的姬不夜忽然眉心一皺,倏然站了起來,隨即,飛身便朝後山而去了。
“不好,是萬魔窟有動靜!”張天元也跟著飛了出去。
天嘯門之所以被稱為修真界第一門派,除了它強大的實力之外,便是因為,天嘯門還是陣眼。
它建在了萬魔窟上,鎮壓著無數的魔物。
正這時,伺候裴月的婢子也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慌忙叫道:“不好了,二小姐被大小姐抓走了,去了後山!”
聞人靖、仲無愁和裴家父子皆麵色一變,隨即,也跟著飛去了後山。
後山,萬魔窟所在的地方。
傳說,那裡鎮壓著上萬的魔物,其中甚至有魔王的存在。
多年來,那裡都是天嘯門的禁地,門內弟子沒有允許,是不許進入那裡的。
可今天,萬魔窟上卻堪稱熱鬨。
這裡的風很大,也很涼。
裴姝依舊是一身青衣,她手上抓著裴月,腳上還踩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那是王行,正站在萬魔窟最中心的位置。
她啟動了鎮魔大陣,便是大乘期修士,一時半刻也進不去。
“裴姝,你在乾什麼?!”姬不夜的聲音很冷,看著裴姝的目光淩厲非常,“這裡是萬魔窟,你下來!”
“姝兒!你這是想做什麼?”裴無韋也道,他看著被抓著的齊月,麵色難看,“月兒是你的妹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算生氣也不至於如此!”
“姝兒,下來。”裴長晉道。
“姝兒,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是此事與裴月無關,你莫要遷怒於她,你要怪就怪我吧。”聞人靖道。
“阿姝,你下來,那裡太危險了。”仲無愁道。
他們的視線都緊緊地釘在了裴月的身上,眼中是無法掩飾的擔憂和急切,唯恐她傷了。
狂風卷起了裴姝的衣袍,吹亂了她的發絲。
從始至終,她的身子都挺得筆直。
她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那一個個熟悉的人,忽地笑了。
“我沒有瘋,也沒有生氣。”
她一邊說著,一邊卻拔出了萬靈劍,一劍刺進了王行的心窩。
“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驚動了無數的鳥雀,眾人的心中都是一沉。
姬不夜猛地起身飛去,然而即便他已是大乘期修士,也破不了那鎮魔大陣。靈力碰撞間,鎮魔陣一陣波動,發出了驚天巨響。
“裴姝,出來!”
姬不夜道。
回應他的又是一劍,這一次,裴姝刺在了王行的丹田,斷了他的仙路。
“殘殺同門者,應以命償命。”她一字一頓的道,“這是祖師爺留下的規矩。即便青岩是外門弟子,但外門弟子難道不是天嘯門的人嗎?既是祖訓,便該遵循。”
“裴姝!”
“青岩是我的人,他的仇自然是我來報。”
話音未落,她一劍而過,王行連慘叫都來不及,已是身首分離,“殘殺同門,罪大惡極,我判他斬首之刑!”
鮮血濺在了她的臉上,染紅了那張絕麗的臉。
可從始至終,她的臉上都帶著笑。
姬不夜的心重重沉了下去,那一瞬間,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生起了巨大的不安。
他是大乘期修士,就連他都不安的事,該有多可怕?
裴姝,裴姝……
“你到底想乾什麼?你若想報仇,王行已經死了,仇報了,事情該結束了。”
“不,沒有結束。今日我有兩件事要做。”
“殺了王行是其一。而其二,”她轉頭看了齊月一眼,然後又看向了前方,那裡站著的是她曾熟悉無比的人。
“這其二,便是還了這救命之恩!”
她話音未落,忽地持劍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心臟。
此後很多年,萬魔窟的那一幕都是無數人的噩夢,萬靈仙子,成為了所有人的禁忌。
萬魔窟上,曾經名動九霄的萬靈仙子,當著所有人的麵,削出本命靈骨,剖出心頭之血,然後毅然決然的跳下了萬魔窟。
那一日,風很大,天很冷。
而她的臉上,掛著久違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到這裡了啊啊啊啊,手指快廢了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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