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此起彼伏,但暴力鎮壓總是最高效的手段,隻要再扣動幾次扳機就能讓整個宴會大廳徹底噤聲,之前想要通過樓廳往天台上跑的客人們也停下了腳步。
子彈無眼,就算沒有認真瞄準,在到處是人的場合也會隨機造成人員傷亡。
神無夢看向諸伏景光,伸手想要去幫他捂住受傷流血的手臂,又不知道該如何下手,遲疑了一會問道:“你還好嗎?”
半起身的鬆田陣平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神色些微複雜。
剛才的機關槍掃射毫無征兆,他正試圖將擋在那枚炸彈外的石塊挪開,所以在注意到異動再去拉她的手時遲了一步,隻有柔軟的觸感擦過掌心,接著抓了個空,站在原地的少女被另一邊的男人拉走。
“隻是擦傷。”諸伏景光用沒受傷的手握住她,溫熱的手掌將她冰涼的手指包裹,朝她露出個溫和的笑,“夢桑沒有受傷就好。”
深藍色的西裝外套被流彈劃開一道大大的口子,裡麵的白色襯衫已經被染紅,傷口看不出來深淺,但血流得不少,絕對不隻是“擦傷”這麼簡單。
神無夢伸手碰了下臉頰的位置,已經轉涼的血液在指腹暈開。
本來已經決定和擁有了新身份的諸伏景光互不乾涉,可猝不及防受了他的恩情,神無夢一時之間沒找到對待他的合適態度,憋了半天也隻說了聲:“謝謝你,藤森君。”
她不是沒碰過槍的普通人,從子彈的位置能判斷出假如站在原地,那麼被擊中的位置大約會是她的右肩。但受傷似乎也比欠人情要更讓她好受一些,她說道:“其實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這樣說未免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畢竟現在被救了的是她,受傷的是對方,可她和諸伏景光之間的關係又哪裡是一枚子彈能說清的,既然他有了新的身份,神無夢確確實實不願意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這會讓她控製不住地想起無法得到信任的過去。
和攻略萩原研二的失敗不同,麵對hagi,她記憶中留下的更多是剛來日本後被他照顧的畫麵;可麵對諸伏景光,她隻能想到在組織裡對她百依百順卻主動放棄她的蘇格蘭。
也許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太順遂又太甜蜜,所以最後的那些隱瞞都能夠被她稱為“背叛”。
她獨處時總以為自己對這段過往釋然,可每次見到他都會忍不住反芻,有時候怪他浪費自己的時間,有時候怪他欺騙自己的感情。
但時間和感情向來是相互的,她知道蘇格蘭沒有刻意騙她,他已經付出了他所能給予的最多。
於是那些生氣和失望會失去站得住腳的理由,洗掉了偽裝在外麵的層層掩飾,露出來了醜陋不堪的怨恨。
在一次又一次救他的時候,神無夢很清楚,她隻是在做從看原著時就渴望做的事,隻是在救一直以來就希望能夠活下來的人,所以幫他掩護幫他假死理應是不求回報的。
但當真的一無所得時,她想到為了生命值苦苦掙紮的自己
,想到隻差一點就能回家的自己,心裡的不甘幾乎要將她淹沒。
承認愛是很難的,承認恨也是很難的。
神無夢並不想承認這一點,這會讓她意識到她被這個世界改變,所以她不願意和諸伏景光再次相見,她希望蘇格蘭從死去的那一天起就徹底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少女的瞳色太淺,諸伏景光看向她的時候隻能從那雙眼睛裡看見自己的身影,沒有辦法捕捉到裡麵的任何情緒。
但她正在難過。
他很清楚這一點。
諸伏景光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抱她,手臂上的疼痛卻提醒他現在根本沒有這樣做的權利。
“夢桑就在我的身邊,我當然得保證夢桑的安全。”
她對自己的抵觸不加掩飾,顯然在最開始就認出了他,所以這是她真實的想法。他的手指僵住,抬起的手也放下,對她說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隨時會被掃射的環境不可能繼續拆彈,鬆田陣平也聽到了這句和他才承諾過的相差無幾的話。
絕對是挑釁。
尤其在諸伏真的保護了她之後。
他看一眼手臂還在流血的同期,忍了忍煩躁的心情,抿著唇觀察起在場情況。
旁邊的高台勉強能夠當作掩體,不過猛烈的射擊已經停下,大概原本也沒有傷人的意思。
神無夢朝周圍掃了一眼,受傷的人不多,大多傷在四肢,沒有生命危險。
樓廳上的站著兩個黑衣人,抱著機關槍一左一右站在上麵,槍口對準通往天台的樓梯口,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賓客們畢竟不是普通人,綁架之類的事情哪怕沒有親曆過也知道需要保持冷靜。不少人還帶了隨身保鏢,隻是在槍械的威嚇下不敢輕舉妄動。
一陣電流聲響起,弗拉基米爾的聲音通過話筒傳來,“沒想到要用這種方式才能讓諸位安靜。”
這句話約等於在承認今天的一切都是出自他手,但在槍支和彈藥的威脅之下,沒有人在這種時候義憤填膺,都表現了出奇的耐心,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興許是占據著壓倒性的優勢,弗拉基米爾不再像之前宴會開場時那樣彬彬有禮,言辭變得直白。
他將那個用來收集競拍金額的箱子揭開,蓋子隨手扔在地上,說道:“讓我看看諸位的贖身費吧,太低的家夥,就把命留在這裡。”
“什麼意思?”
“把錢給你就會放我們離開?”
“你要多少錢?我們可以商量!”
……
隻是求財就好。
所有人的心裡都閃過這樣的念頭,甚至為此鬆了一口氣。
鬆田陣平看向那枚還在走著倒計時的炸彈,剩下二十多分鐘,如果所有人都能從這裡離開,那麼采取引爆排彈的方式也沒有問題,可以不用強行人工拆卸。
他注意到身邊少女若有所思的麵容,問道:“你在想什麼?”
“感覺這個俄羅斯人的日
語說得還挺好的。”神無夢隨口回答完,又問道,“那幅畫的拍賣用的是全支付競拍,不論拍賣的勝者是誰,所有人都得支付競拍金額。這和他現在做的事情有什麼區彆?隻要繼續之後的流程就能拿到錢,現在還得冒險。這是為什麼?”
雖然她一個字沒寫,根本沒有參加競拍,但來賓之中不少人都是財團世家,就算是為了基本的顏麵,也不可能在落款過的紙上寫下太寒酸的金額。
假如還想要得到那幅藝術畫作,又或者有和俄羅斯人建立長期合作的打算,數額隻高不低。
諸伏景光的目光穿透一片狼藉的宴會大廳落在那個俄羅斯男人身上,神色嚴肅而冷靜:“或許是因為他初來乍到,並不了解這些人的財力,所以想要通過製造混亂攻破他們的心理防線,得到最大量的錢財。”
神無夢已經被他說服了。
比起警方,她知道的更多。弗拉基米爾根本就不是什麼俄羅斯富商,而是能夠和組織進行交易的軍火商——可能這個身份也是假的,因為他們現在的操作明顯是不打算繼續和組織交易了,說不定今晚搶完錢就要離開日本。
畢竟這群人本來就有足夠的軍火.槍支,暴力搶劫日本富豪們比和組織交易來錢要快得多,還不用擔心被組織背刺。
問題是:她的任務可怎麼辦啊?
雖然她不是真心實意給組織乾活的,但琴酒特意說過這個任務有多重要,如果隻是涉及他和朗姆的組織黨爭還好,萬一烏丸蓮耶腦子不清醒找人擔責,影響到她以後在組織的自由就糟糕了。
可對方根本沒有合作意願,她一個人也改變不了啊,說到底還是賓加沒搞清楚合作方的想法,搞得白來一趟還以身涉險。
思考的功夫,已經有人拿著銀行卡去交“贖金”了。雖然離得有些遠聽不清對話,但從相對友好的氛圍來看,這些不在乎金錢的富豪們應該是支付了比拍賣價格更高的數值,並不會在賣命錢上討價還價。
神無夢倒不介意刷刷組織的卡,反正是出任務遇到的意外,組織負責報銷也非常合理。
但這兩位警官……搜查一課和公安部有做過這樣的準備嗎?
在為活下來付款這件事情上,賓客們都表現出極大的積極性,如果不是還顧及著些臉麵,神無夢懷疑他們都要爭個先後。
警笛聲已經傳來了,這樣高的樓上都能聽見,估計是到了樓下,卻被堵在炸毀的牆壁外無法接近。
弗拉基米爾沒有要求他們交出手機,在之前有人報警時也沒有恐嚇製止,神無夢猜測他整個行動的主旨就是“速戰速決”,總之所有來賓都是他的人質,他有槍有炸彈,的確沒什麼好怕的。
說不定天台上都停好了直升機,就等著帶著他們離開日本國境。
戰鬥民族出來的組織團夥就是不一樣啊!
神無夢覺得這種莽撞的操作可能很難在其他國家的人身上複現。
這群俄羅斯人一共六個,樓廳上拿衝鋒槍對準通向天台道路的一男一女,宴會
大廳內之前混在客人中的一對男女,還有弗拉基米爾和始終跟在他身邊的那名男性助手。
降穀零得益於侍應生的身份,弗拉基米爾等人顯然並不覺得這裡的工作人員能有多少錢,十分“取之有道”地沒有為難他,隻把穿著製服的人趕到一邊,免得耽誤他們斂財的要事。
神無夢看到降穀零背在身後的手正按著手機鍵盤,不知道在和誰發著消息。
弗拉基米爾突然又一次開口道:“你們——”
話筒裡的聲音朝向他們,偽裝身份混進來的兩位警官暫時也不需要思考怎樣交贖金了,因為他們的身份直接被弗拉基米爾點破:“是條子吧?剛才想要拆彈。”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待在入口廢墟處的三個人,鬆田陣平低聲說道:“神無,你去旁邊。”
俄羅斯人目前隻想要錢,不會輕易胡來,在所有人都願意配合的情況下不會直接開槍,否則隻會讓眾人更加恐慌,連帶引起魚死網破的反抗。
他索性亮明了自己的警方身份,鎮定地朝著弗拉基米爾走了兩步,自我介紹道:“我是鬆田陣平,之前在爆.炸物處理班工作,所以對炸彈有些了解,現在已經不乾這行了。”
沒想到鬆田這家夥糊弄起人來還蠻像回事的,神無夢無辜地眨眨眼睛,被槍口對準的同時乖巧後退,把場地讓出來。
弗拉基米爾沒有完全相信鬆田陣平的說辭,但另一位他懷疑的對象諸伏景光手臂受了傷,看著沒有多少反抗能力,這樣兩個人造不成多大的威脅。